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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
云起突然拽住言瑟瑟就往外冲!
刚出地窖,就见庭院里亮起无数火把,柳似雪站在廊下,手里把玩着一个青铜鸟笼,笼里竟蹲着只眼珠浑浊的白鸽。
“炎王,言姑娘,两位好兴致,深夜又来我书院游玩?”
她的笑很阴森:“只是这笼中雀,可不是谁都能看的。”
说完,身子微微侧开,露出后面被绑在柱子上的阿棠。
她的脑袋向左侧耷拉着,嘴角溢出了白沫,眼神涣散,显然是药性发作了。
柳似雪顺着言瑟瑟的目光看去,轻轻抚摸着鸟笼:“这孩子还说要告诉你们真相呢,可惜啊,疯疯癫癫的,谁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呢?”
云起将言瑟瑟护在身后,长剑已然出鞘:“信不信,不是你说了算!”
火光映在他眼底,燃起熊熊怒火。言瑟瑟却突然按住他的剑柄,低声道:“我们先撤,阿棠的样子很不对劲。”
她知道,此刻硬拼没有任何收获,只会让阿棠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撤离时,言瑟瑟最后看了眼阿棠。火光中,少女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直到跑出很远,她才猛然想起那个口型,那是她们在城隍庙约定的暗号,意思是:他们中有内鬼。
夜风卷起地上的树叶,言瑟瑟握紧了手中的铜圈。她突然明白,这场博弈远比想象中的更复杂,而阿棠这枚看似柔弱的棋子,或许正被困在真相和谎言的夹缝中,进行着一场孤注一掷的抗争。
又是一日的毫无头绪。
晚间,衙门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将言瑟瑟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她指尖捏着那枚从地窖中找到的铜圈,边缘的焦痕已经被摩挲得发亮,却始终想不透阿棠突然反口的缘由。
这时,江独掀帘而入,带进来一阵风让烛火突然跳跃。他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纸,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激动:“有线索了!城南黑市,有人见过失踪的林家姑娘林星星。”
言瑟瑟倏地抬头,正撞见云起从屏风后走出,他显然也听到了江独的话,玄色衣袍上沾着些夜露,想必也是刚从外面查案回来。
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断,黑市历来是藏污纳垢之地,栖梧书院若真在贩卖“笼中雀”,必然这儿是最好的销售地。
“我们去看看!”
言瑟瑟忙起身,云起早已经取来了件石榴红的织金裙。
“去换上!”
这是他早就备下的行头,领口处绣着暗纹牡丹,既符合富商之女的身份,又在裙摆夹层缝了薄刃,那是他们惯用的防身器物。
“我扮成你的护卫。”
他指尖拂过衣领间的盘扣,动作熟练又暧昧,自然得仿佛练过千百遍。
“记住,敲三下玉佩,我就会出现。”
云起再次叮嘱道。
城南黑市极为隐蔽,藏在废弃的戏院深处。入口处挂着盏残破的走马灯,光影里晃动着“奇珍异宝”的幌子。
言瑟瑟踩着金线绣鞋踏入时,云起就跟在身后半步远,玄色劲装外罩了件藏青披风,腰间佩着把玉鞘弯刀,活脱脱一副忠心护主的护卫模样。
戏院深处传来阵阵丝竹声,混着男女的调笑,却掩不住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药味,与栖梧书院地窖里的气味如出一辙。
拍卖台设在戏台中央,猩红的幕布上绣着巨大的青铜鸟笼,笼中缠绕着荆棘,尖刺上还坠着小小的银铃。
当主持拍卖的瘦高个男人掀开第一个锦盒时,言瑟瑟的指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玉佩,那盒子里躺着只玉手,手腕处有个月牙形的胎记,与登记在册的失踪少女沈秀儿的特征一模一样。而且这只手应该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理,保存的和真实的人手一般无二,看着像是活生生砍下来的。
“这时‘玉指’,取自西域舞姬,能弹七弦琴,能拈绣花针。”
瘦高个男人的声音像淬了毒的蜜糖,“起价五十两!”
台下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竞价声,言瑟瑟眼角的余光瞥见云起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已泛出青白。
她微微咳嗽一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冲动。”
云起慢慢松开握紧的手,深吸了一口气。
竞拍继续进行,拍卖的物品件件都在考验和挑战言瑟瑟的底线,她攥紧的双手一直都未松开过。
终于轮到压轴拍品上场时,幕布后走出个戴着黄金鸟笼面具的人。那面具上的纹饰和栖梧书院的青铜纹饰一脉相承,鸟喙处镶嵌的红宝石在灯火下闪着妖异的光。
他拍了拍手,两个黑袍人推着一个一人高的锦盒上台,在万众瞩目下缓缓掀开。
掀开的瞬间,爆发处“哗……”的一阵惊呼,言瑟瑟瞳孔大睁,呼吸也骤然停滞。
这是一具堪称完美、活着的人偶,穿着月白襦裙,发间别着牡丹花的步摇,眉眼间与言瑟瑟有七分相似,只是那人偶的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这是‘玉魄’,温顺听话,是按‘主子’要求精心调教的,她还有一个特别的本事就是能识文断案。”
黄金面具男人的声音经过了变声处理,嘶哑得像磨国砂石。
“起价五万两。”
“哗”声一片,可却一点也没有影响竞价。
台下的竞价更疯狂了,言瑟瑟感到云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带着愤怒和担忧。他倏地举起手中的号牌,还未出声,言瑟瑟就开口道:“我要了,五十万两。”
四周寂静,鸦雀无声。
黄金面具男人似乎愣了一下,鸟笼面具转向她的方向:“这位姑娘好眼光,只是‘玉魄’需要试装,请姑娘一起到后堂选些合身的衣裳。”
说完,就有一位绿衫婢女引着她往后台走去,云起也立即抬步想跟上去,言瑟瑟的目光瞥向一个方向,向他示意了一下,云起立刻不动声色地混入了围观的人群,腰间的玉佩微晃了一下,与她袖中那枚隔着衣料轻轻共鸣。
后堂的试衣间很大,摆满了铜镜,大小不一的镜面里都映出她石榴红的身影,但却在转身的刹那,所有镜面突然扭曲,言瑟瑟看到镜中的自己脖颈上多了道锁链,一个硕大的黄金鸟笼正从头顶缓缓罩下,她愣在那儿,一动也动不了。而境外的试衣间里,响起了无数少女的哭喊:“救我……救救我……”“我不想变成木偶……”那些声音虽然未曾听过,却无比熟悉。
她的脑袋被这些声音吵得快炸了,猛地转身,境外却空无一人,只有衣料摩擦的簌簌声。
可她再次看向镜子时,却见黄金面具人就站在自己身后,鸟喙几乎就要触到她的脖颈,沙哑的声音穿透镜面:“你看,我们多像,你怎么还不回来?”
言瑟瑟眸子微动,反手抽出裙摆夹层的薄刃,刺向镜中的幻影,镜面应声碎裂,碎片里映出的却不是她的脸了,而是那些失踪少女们留着泪的眼睛。
“这边!”
云起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言瑟瑟循声追去。
穿过挂满华服的回廊,脚下的地毯越来越厚,吸走了所有的声响。转过拐角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浑身冰凉。
原本热闹的拍卖场已经空无一人,猩红的幕布垂落着,台上的锦盒都已不见,只有中央的太师椅上,放着一块白帕子。言瑟瑟拿起来一看,入目的是那熟悉的荆棘刺绣,唯一不同的是,这块帕子右下角用金线绣了她的名字:言瑟瑟。
“这是冲你来的。”
云起不知从那儿出来的,这时候站在言瑟瑟的身边,他接过帕子,指尖划过帕子上的荆棘刺绣,“针脚与其他白帕一致,是同一个人绣的。”
说完,他将帕子叠起收好,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看台。
“这时一个陷阱,他们知道你会来!”
言瑟瑟低头盯着地上的脚印,从那些杂乱的靴印中,发现了几个小巧的绣鞋印,鞋尖处有磨损的痕迹,与栖梧书院的女孩子们穿的样式分毫不差。
她俯下身子,想看得更仔细,发间的珠钗突然掉落,滚到墙角的铜镜碎片旁。
她看过去,瞳孔骤缩:那不是她的脸,而是个戴着青铜项圈的少女,正对着镜子默默流泪,脖颈处的疤痕和阿棠完全吻合。
“救我……呜呜……”
“你听到了吗?”
言瑟瑟突然抓住云起的手,他的掌心总是带着沉稳的温度,能压下她心头的惊悸。
“她们叫救命,她们一直哭!”
云起侧耳细听,却什么也听不到,只有风穿过窗棂的呜咽。可看着言瑟瑟骤然发白的脸,他没有丝毫怀疑。
他抬手按住言瑟瑟的后颈,那里的肌肤因紧张而发烫,他低头轻嗅了一下:“是迷药,和阿棠身上的一样,能让人产生幻觉。”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钟鸣,三更天了。
随着钟声响起,那些散落的铜镜碎片突然反射出奇异的光,在地上拼出半张地图,看着像是城北外的一处废弃窑厂。
言瑟瑟刚要上前细看,碎片却像被无形的手拂过,瞬间蒙上了一层白霜,图案也彻底消失。
两人离开黑市时,天已经蒙蒙亮,晨雾漫了上来,将戏院的轮廓晕染成模糊的影子。
云起蹙蹙鼻子,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含着,防迷药!”
言瑟瑟接过,含在舌尖。
“她们是故意让你来这儿,故意让你看到‘玉魄’,故意让你看到镜中的自己,还有那块荆棘白帕,就是想告诉你,你和那些女孩没有区别,随时可能变成下一个‘笼中雀’,你要清醒一点。”
言瑟瑟舔了舔舌尖微苦的药丸,忽然响起镜中那些流泪的眼睛,她看了看东方泛起的鱼肚白,马上天要亮了,说:
“不,这些不是警告,是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