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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像浸透了血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书院的断壁残垣上。
言瑟瑟站在坍塌的门楣下,手中拿着那份“笼中雀”名单,纸张的边缘被火燎得发焦,却比任何东西都更有分量。
百步之外,衙门捕快的钢刀和权贵的私兵的弩箭在晨光中对峙,空气里浮动着铁锈与硝烟混合的气味,仿佛下一瞬间就要炸开。
“言姑娘,何必自讨苦吃?”
为首的锦袍公子勒紧马僵,鎏金马鞍反射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把名单交出来,你我皆大欢喜。”
他身后的私兵袖口都绣着荆棘图案,与那荆棘白帕上的纹样如出一辙,这些人,正是当年涉案家族豢养的爪牙。
言瑟瑟没有回头,右手食指在名单上某个名字旁轻轻地叩了三下。
阴影里的云起立刻会意,玄色衣袍如墨汁般融入人群中,悄然后撤至弓箭手的盲区。
这是他们刚小声商讨过的暗号:若谈判破裂,云起负责拔除暗处的弩箭手,她则带着血契从密道突围。
此刻,她更清楚,对方要的不仅仅是名单,还有彻底封死所有真相的出口。
“要名单可以。”
言瑟瑟突然扬声说道,声音撞在残垣上反弹回来,带着金石般的冷硬。
“让你们各家的家主去府衙广场,当着全府州百姓的面说清楚十几年前的“笼中奴”案,说清这些年藏在书院地窖里的罪恶。”
说着,她将名单高高举起,晨光穿透纸页,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映在对面的白墙上,像无数个被囚禁在笼中挣扎的人影。
“否则,这些名单明日就会躺在御史台的案头,出现在大朝会的金殿上。”
人群中响起倒抽冷气的声响。
言瑟瑟敏锐地捕捉到几个私兵下意识后退的动作,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特权阶层最忌惮的从不是律法,而是被剥去体面的外衣,被曾经踩在脚下的百姓指指点点。
他们受不了,他们忍受不了半点污点。
柳似雪的复仇虽然极端,却精准戳中了他们的软肋。
权力的根基,从来都架在“体面”的流沙上。
锦袍公子挥挥手,人群中让出一条道,言瑟瑟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慢慢地离开。
上午,府衙广场。
言瑟瑟一行人到的时候,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临时搭起的高台上,言瑟瑟看着那些被押解而来的权贵,有她熟悉的知府夫人,还有见过几次面的府衙官员,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富商、官宦,他们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锦袍在晨光中皱皱巴巴,往日里睥睨众生的眼神,此刻只剩下色厉内茬的慌乱。
江独捧着卷宗站在她身侧,握笔的手虽还在发抖,但笔尖落在纸上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她妹妹的颈间还留着铜圈的压痕,这痕迹成了最锋利的催命符,逼着他不敢有丝毫退缩。
柳似雪被带上来时,已经换下了端正的华服,一身素白囚服洗得发旧,后颈的疤痕在晨光中尤为明显。
她挺直了背脊慢慢走上来,没有看那些垂头丧气的权贵,目光直直锁住言瑟瑟,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当主审官追问当年主谋姓名时,柳似雪突然剧烈咳嗽,片刻黑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在素白囚服上泅出妖异的红花。
“她服毒了!”
江独惊呼着就要上前,柳似雪却抬手拦住。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怀中的羊皮卷扔向言瑟瑟,那卷边缘绣着荆棘的“血契”划过弧线,精准地砸进言瑟瑟的怀里。
“这……这才是全的,真正的……”
柳似雪慢慢倒下,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的眼神却始终死死钉在那些权贵的脸上,直到完全倒地,气息断绝,嘴角还挂着嘲讽的弧度。
言瑟瑟展开羊皮卷看了一眼,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羊皮卷上不仅记载着所有买家的喜好、罪行,还贴着他们与“笼中雀”门交易画像,甚至包括他们家族内部的密语和罪证藏匿处,最惊人的是最后一页,是用朱砂画着的一张关系网,最中心的位置赫然是当今太子的私印。
这早已不是地方权贵的交易了,而是盘根错节的朝堂势力。
“原来她还留着后手。”
云起不知何时走到言瑟瑟的身边,手指拂过血契上的朱砂印。
“柳似雪应该早就料到会有今天,她用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死,把这些人逼到了绝路。”
云起说得没错,当众死去的罪犯,也是十几年前的被害人,铁证如山的血契证据,围观百姓的怒目,让这些权贵连销毁证据,串供口供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所有肮脏。
广场上百姓的声讨声越来越大,大家开始向权贵们扔掷石块、烂菜叶子、臭鸡蛋……
言瑟瑟看着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人物在唾骂中抱头鼠窜,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这场景太像柳似雪描述的“复仇场景”,群情激愤的正义,与失控的暴力只是一线之隔。
她刚想让衙役们维持秩序,却听到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支身着玄甲的士兵破开人群,步伐沉稳如擂鼓,甲叶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为首的将领翻身下马,向近走来,单膝跪地的瞬间,甲胄撞击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末将拜见炎王殿下!”
言瑟瑟转头,看向身旁的云起,一时不明白这是咋回事,是他提前安排好的,还是有其他计划?
“你……”
“他们不是我安排的。”
说完,他看向那名将领,声音陡然转厉:
“本王早已传信京中,令三法司即刻前来会审,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查收龙炎门的案子?”
将领脸色骤变:“殿下,末将是……是奉兵部密令……”
“兵部?”
云起冷笑一声,长剑出鞘的瞬间,晨光在剑刃上流淌如金。
“本王倒要好好问问兵部尚书,何时轮到他插手本王督办的案子了?”
他剑尖斜着地面,“赶紧滚,给三法司的人腾地方,谁敢阻拦,以谋逆论处。”
言瑟瑟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想起在地牢里,他告诉自己“做自己”的坚定眼神,想起他为了护她被火星烫伤,想起无数次在暗处为她扫清障碍的默契,原来那些看似巧合的援手,都是他不动声色的守护。
“血契在此!”
言瑟瑟在此高声喊道,并将羊皮卷高高举起,阳光透过卷轴,把太子私印的影子投在广场的中央。
“炎王殿下亲审此案,凡涉案者,无论官阶高低,一律按律法处置。”
百姓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广场的青石板。云起转头看向她,眼底的赞许快要溢出:
“你做得很好!”
言瑟瑟望着他眼中的真诚,想起他在地牢里说的“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原来从始至终,他要守护的从来不是什么“大局”,而是她坚守正义的初心。
他们俩的并肩作战,虽然有时候没有完全透明,但在关键时刻,他们都能毫不犹豫地站在同一阵营。
柳似雪的尸体被抬了下去时,云起突然抬手让人停住。
他走到那具平静的躯体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不是敬她的极端,而是敬她以命为炬,照亮了那些藏在暗处的罪恶。
这一躬让广场瞬时安静,百姓们看着这位素闻冷峻的王爷,突然明白:
真正的最贵,从来就不是踩在弱者的尸骨上耀威扬威。
阳光彻底驱散了雾霾,将广场上的人影拉得很长。
言瑟瑟握着血契的手渐渐平稳,云起站在她的身侧,玄色衣袍和她的青色襦裙在风中轻轻相触,像两株在暴雨中紧紧依偎,却又坚韧挺拔的芦苇。
远处传来三法司车马的轱辘声,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权贵,终于要在律法面前低下头。
“结束了吗?”
江独在一旁低声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轻松。
言瑟瑟看向云起,他正望着那些被押往囚车的权贵,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沉沉的悲悯。
“对他们来说,是结束了。”
言瑟瑟指了指囚车。
“但对那些幸存的女孩来说,才刚刚开始。”
云起闻言,转头看她,眼底的光芒比晨光更亮:
“那我们就陪她们走下去。”
血色黎明终于褪去了诡异的绯色,露出清朗的天光。
言瑟瑟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不仅要撕碎看得见的囚笼,更要敲碎那些藏在人心深处的枷锁。
但此刻,她不是一个人在奋斗,他的身旁有了志同道合的人。
他愿意为了正义褪去光环,为公道发出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