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少爷,怕是不好了。”
锦瑟的声音在黑暗中,又冷又硬。
秦望舒睁开的眼,在黑暗中静了片刻,又缓缓闭上。
她只是翻了个身,将被子拉过头顶,将门外的喧嚣与骚动,一并隔绝。
苏怀瑾。
那个“剧本”里天命所归的男人。
他的好与不好,与她何干?
死了,最好。
她只想睡个好觉。
……
次日,天光微亮。
秦望舒用过早膳,才踩着晨露,不紧不慢地,往听雨阁走去。
她倒要亲眼看看,这出精心编排的戏,究竟唱到了哪一步。
还未走近,一股浓重苦涩的药味便扑面而来。那苦涩的气息里,混杂着下人们刻意压抑却更显惊惶的啜泣,以及一片焦灼混乱的脚步声。
整个听雨阁,乱成了一锅粥。
院内,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仆役。
府医背着药箱,满头大汗,进进出出,嘴里不停念叨着“难办”、“凶险”。
而苏家二爷苏文越,那个在吏部衙门永远衣冠楚楚、喜怒不形于色的侍郎大人,此刻正双目赤红,焦急地在院中来回踱步。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华贵的衣袍满是褶皱,满面憔悴,胡子拉碴。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他一脚踹在旁边的小厮心口,又猛地揪住府医的衣领,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
“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这满院的狗东西,都下去给他陪葬!”
那副狠厉的样子,比前日在花厅里,更甚。
秦望舒的出现,像一滴水,滴进了滚沸的油锅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到她身上,惊惧、探查、茫然。
苏文越也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来做什么?你也来看怀瑾的笑话?”
秦望舒停下脚步,没有回答他,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二叔。”
她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苏文越的咆哮戛然而止。
苏文越喉结滚动,竟是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秦望舒也不追问,只是环视了一圈这满院的狼藉。
“府医束手无策,二叔在这里发再大的火,也无济于事。”
她的声音很轻,却剖开了苏文越所有的伪装。
“不如,去求祖父。”
“请宫里的御医来瞧瞧,或许还有转机。”
听到“御医”二字,苏文越的目光明显闪躲了一下,嘴唇嚅动,却没说出话来。
秦望舒仿佛没看见他的心虚,自顾自地,用一种更无辜的语气补充。
“只是,怀瑾哥哥毕竟是昨夜喝了御赐参王做的参汤,才出的事。”
“若惊动了御医,宫里问起来,不知祖父,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不!不行!”苏文越几乎是吼出来的,“绝不能惊动御医!”
秦望舒看着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心中冷笑。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怎么回事?”
苏临渊负手而立,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苏白。
他只穿了一件寻常的深色常服,可那不怒自威的气场,却让整个院子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出。
苏文越“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父亲!您要救救怀瑾啊!”
苏临渊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秦望舒身上,深邃的眼底没有半分意外。
他缓缓走进院子,视线扫过那个紧闭的房门。
“说。”
一个字,不带任何情绪。
跪在一旁的书童墨轩,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此刻被苏白冷冷看了一眼,才连滚带爬地跪行上前。
“回……回老爷……”
墨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昨夜,少爷从您那儿回来,就说浑身燥热,腹如刀绞……”
“小的想去请府医,可少爷拦着,说……说不能辜负了老爷的恩典,不能惊动旁人,怕给您添麻烦。”
“少爷说他身子骨硬朗,忍一忍就过去了,还……还要坚持夜读……”
墨轩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小的夜里不敢合眼,一直守着。可见书房的烛火迟迟未灭,心里不安,推门进去一看……”
“少爷他……他就已经倒在书案上了!人事不省,身上烫得吓人!”
一番话说完,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参汤。
百年参王,御赐之物。
是天大的恩典,也是催命的符咒。
苏文越伏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他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看父亲的脸。
苏临渊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转过头,看向一旁抖如筛糠的府医。
“你的诊断呢?”
府医重重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哭腔。
“回老爷!怀瑾少爷……怀瑾少爷他……他是体虚之症,底子太弱,受不住参王的霸道药性……”
“是……是虚不受补啊!”
虚不受补。
这个答案,合情合理。
将一切,都归咎于苏怀瑾那孱弱的身体。
与参汤无关,与恩典无关,更与赏赐参汤的家主,毫无关系。
苏临渊听完,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摆了摆手。
“既然如此,便好生医治。”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府中所有珍稀药材,任你取用。若治不好……”
他没有说下去。
但那未尽之言的冰冷,让府医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是!是!小人一定尽心竭力!一定!”
府医磕头如捣蒜,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里。
苏临渊转身,准备就此离去。
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场风波即将平息之时。
一个清脆,甚至带着几分天真烂漫的声音,在死寂的庭院中,突兀地响起。
“祖父。”
秦望舒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庭院中央。
她就站在苏临渊的面前,仰着那张绝美的小脸,眼眸清澈,不见半分惧意。
苏文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厉声喝道:“秦望舒!不得无礼!”
秦望舒恍若未闻,只是看着苏临渊,继续说道:“怀瑾哥哥为了不辜负您的恩典,强忍病痛,差点把命都搭进去。这份孝心,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您说,咱们苏家,是不是该好好赏他?若不然,以后谁还敢领您的恩典呢?”
她特意加重了那个“赏”字。
苏临渊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完完整整地,落在了秦望舒的身上。
“哦?”
他甚至还轻笑了一声。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此话怎讲?”
苏文越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看那个不知死活的秦望舒,只觉得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