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巅,万籁俱寂。
那场撼动寰宇的神魔之战所留下的余波,被凛冽的罡风裹挟着冰尘,呜咽着掠过崩塌的洗剑台废墟、龟裂的万载玄冰池,最终消散于亘古苍茫的雪线之上。唯有冰山之巅,那柄通体剔透的“初雪”神剑,兀自发出悠长而悲怆的剑鸣,如同为逝去的剑魂低吟的镇魂曲。一道凝练如实质、纯净不含丝毫杂质的冰蓝色光柱,自剑尖垂落,如同神祇垂怜的泪滴,将下方两具失去意识的身躯温柔笼罩。
光柱的核心,是酆兴华与石头。
酆兴华脖颈以下,那恐怖的暗金石纹如同瘟疫的藤蔓,已然爬满了大半个胸膛,正顽强地向着心脏与头颅蔓延。但在昆仑本源冰魄那至柔至韧、却又磅礴无尽的浸润下,石化的进程被强行冻结、延缓。裂痕中不断渗出的淡金色血液,尚未滴落便被极致寒意凝结成细碎的金色冰晶,如同镶嵌在石质肌肤上的悲凉星辰。他变成了一尊被冰封在淡蓝色、半透明玄冰“棺椁”中的石像,生命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仅存一丝若有若无的心跳,在冰魄的守护下,如同寒夜尽头最后一点将熄的星火,艰难地搏动着。这冰棺,是昆仑的守护,亦是时间停滞的囚笼。
冰棺之内,酆兴华冰冷的石臂弯里,蜷缩着昏迷的石头。小家伙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唯有颈间那块碧玉玉佩,依旧散发着温润内敛的光泽。玉佩深处,“沙”与“雪”两个古老的符文,如同两颗永不疲倦的心脏,在冰魄的滋养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韧的节奏,缓缓流转着,散发出微弱却执着的生命之光。
“石头…我的石头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哭腔的嘶哑呼唤响起。元老太踉跄着扑倒在冰冷的玄冰棺椁旁。她布满老茧、冻疮累累、如同枯树皮般的手,颤抖着,带着凡人对仙家伟力的本能恐惧,却又无比坚定地,小心翼翼地穿过棺椁表面那柔和却不容亵渎的光晕,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石头同样冰凉的小手。仿佛要通过这粗糙的掌心,将残存的生命热力渡过去。浑浊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砸在晶莹剔透的棺盖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痕,旋即被寒气冻结。那是凡尘最卑微,也最坚韧的牵挂,在这片冰冷肃杀、仙魔争锋的绝地,倔强地燃烧着微弱的火苗。
元老头佝偻着几乎要折断的腰背,沉默地站在老伴身后。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老眼,死死盯着冰棺中那张年轻却已化为石质、凝固着最后一丝守护决绝的脸庞。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声破碎的、几乎被罡风吹散的低语,如同砂纸摩擦着枯骨:“娃啊…挺住…咱…咱回家…”回家。这个平凡到极致的愿望,在此刻,成了支撑两个老人灵魂不至于彻底崩溃的唯一支柱。这凡尘的微光,与昆仑的冰魄,在冰冷的棺椁旁,构成了天地间最悲怆的画卷。
昆仑镜·三界殇
洗剑池上空,残留的冰魄之力与逸散的剑意光屑在某种无形意志的牵引下,缓缓汇聚、凝结。一面巨大无比、边缘流淌着幽蓝寒光的冰晶巨镜,无声无息地悬浮于虚空。镜面光滑深邃,倒映着苍穹,却又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昆仑镜!
镜中景象流转,清晰得令人窒息,让仅存的几位昆仑长老面色瞬间死灰,眼中最后的光芒也几乎熄灭。
第一幕:九天之上。
那道横亘于茫茫虚空、由璀璨云霞与无上法则凝聚而成的恢弘巨桥——天道桥!它曾是三界平衡的象征,是隔绝混沌的屏障。此刻,它却如同一条被重创的洪荒巨龙,庞大的桥体上,布满了蛛网般狰狞可怖的裂痕!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一种污秽粘稠、如同活体蛆虫般的墨绿色“血瘟”,正沿着那些裂痕疯狂地蠕动、侵蚀!它们分泌出腐蚀法则的毒液,贪婪地啃噬着构成桥体的清气本源。镜面甚至隐约传来细微的、令人神魂不稳的混沌低语,仿佛有无数只来自深渊的耳朵,正隔着镜面窃窃私语,嘲笑着三界的末日。
第二幕:玄安洞天,静虚堂。
曾经仙气氤氲、道韵流转的静室,此刻弥漫着死寂与腐朽的气息。荀靖博,这位曾力挽狂澜于天道桥的玄安派支柱,此刻如同一截彻底失去水分的枯木,静静躺在冰冷的云床之上。他形容枯槁,皮肤紧紧包裹着骨骼,深陷的眼窝如同两口枯井,气息微弱到比游丝更加缥缈,仿佛下一口呼吸便会彻底断绝。天道桥的重创,显然已将他最后一点生机也彻底榨干。
第三幕:仙界酆府,青云阁三十二层。
酆无极,这位肩负守护茫飒重责的酆府阁主,此刻须发凌乱,道袍破损,再不见往日威严。他孤身一人,仰望着青云阁那高耸入云、没入九天清气的阁顶。那里,原本缥缈纯净的云雾,此刻正丝丝缕缕地渗出一种粘稠如活体沥青的诡异黑气!这黑气带着令人心悸的怨毒、贪婪与纯粹的魔性,如同跗骨之蛆,正缓慢而坚定地污染着青云阁的核心,试图侵蚀这座象征仙界秩序的禁地!酆无极眼中布满血丝,是深深的疲惫,更是面对未知侵蚀的无力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恐惧。
“血瘟侵蚀清气之源,天道桥崩裂…只在旦夕之间。”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昆仑长老缓缓开口,声音沉重得如同铅块坠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幸存者的心头,“桥断,则混沌倒灌,法则崩坏,万物归墟,三界…将重归鸿蒙未开的死寂。”
死寂,在洗剑池畔蔓延,比昆仑的万载玄冰更冷。
“欲补天裂,阻此浩劫…”长老的目光,如同穿透了镜面,投向东方那片翻涌不息、仿佛连接着宇宙尽头的无垠云海,“唯有寻得传说中生于混沌、可弥合一切法则裂隙的上古神物——‘补天髓’。”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凝重与渺茫:
“此物,据最古老的昆仑秘卷所载,或存于九天之上,混沌边缘…那吞噬万物、连光阴都能扭曲的绝地——‘茫飒深渊’的最深处。”
“茫飒深渊…”另一个长老低声重复,语气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悸,“那是连上古金仙都讳莫如深的禁忌之地…是混沌的胃囊…是一切存在的…归墟…”
寒风,卷着更加刺骨的冰尘,扫过洗剑池,掠过冰棺,发出呜咽般的呼啸,仿佛在为这绝望的征程送行。
指尖微动·薪火启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中——
淡蓝色的玄冰棺椁内,酆兴华那已然石化、如同冰冷岩石雕琢而成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指尖的细微动作,牵动了覆盖其上的淡金色冰晶,发出几乎无法听闻的“咔”轻响。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意念波动,如同沉入深海的游鱼吐出的气泡,艰难地穿透了冰魄的封印与石化的桎梏,传递出来。那不是求生的本能,而是…守护未竟的执念!
仿佛感应到这丝执念,蜷缩在他石臂弯里的石头,在昏迷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颈间的玉佩,“沙”“雪”符文流转的光芒似乎加快了一丝,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生命暖流,顺着两人接触的冰冷石躯,悄然渡了过去,如同在冰封的绝地中,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篝火。
元老头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着酆兴华那动了一下的手指,浑浊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他不再犹豫,用冻得通红的、布满裂口的手,哆哆嗦嗦地解开自己身上那件最厚实、虽陈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粗布棉袄。他小心翼翼地将棉袄裹在沉睡的石头身上,笨拙地系好每一个布扣,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体温和微薄的福气,都缝进这层粗布里。
元老太也从怀里掏出仅剩的、早已冻得冷硬如石的两块杂粮干饼。她颤抖着手,用尽力气,在坚硬的玄冰棺椁边缘寻找着细微的缝隙,最终,将那两块寄托着凡尘最后牵挂的冰冷干粮,用力地塞进了棺椁底部与冰面之间的一道微小罅隙里。仿佛只要留下这点凡尘之物,远行的孩子就总有归来的一线希望。
“启程吧。”为首的长老深深看了一眼冰棺中的酆兴华和石头,又望向东方翻涌的云海,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他抬手,一道清冽的剑诀打入冰棺。
嗡!
承载着酆兴华与石头的淡蓝色玄冰棺椁,在柔和光晕的托举下,缓缓离地悬空。数名气息沉凝、背负古剑的昆仑剑修,如同沉默的磐石,分立棺椁四周。他们身上残留着大战后的伤痕,眼神却锐利如初雪之锋,剑意内敛,如同出鞘前的绝世名剑。
棺椁在剑修们的护卫下,开始缓缓移动,飘向洗剑池边缘,飘向那片翻涌着铅灰色厚重云海、通往未知与绝地的东方。
就在棺椁即将没入云海的刹那,冰封中的酆兴华,那石化眼皮覆盖下的眼球,在无人可见的深处,极其微弱地转动了一下。而石头颈间的玉佩,“沙”字符文,极其隐晦地闪过一缕与东方云海深处某些混沌涡流频率近乎一致的…微弱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