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荧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刺眼的白光将凌晨三点的时间感彻底打碎。俞婉清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张鹏在自动贩卖机前踱步，硬币在他口袋里叮当作响。
“已经四个小时了。“张鹏第十次看表，声音嘶哑，“怎么会这么久？“
俞婉清没有回答。她的视线固定在抢救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上，脑海里不断闪回程越手机里那条威胁短信：“小杂种，我知道你在学校。等着。“每个字都像刀一样刻在她心上。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人大步走来，浑身散发着酒气和烟味，右手指关节处缠着渗血的绷带。张鹏猛地站直身体，挡在俞婉清前面。
“那小畜生呢？“男人声音粗粝，眼睛布满血丝，“死了没？“
俞婉清感到一阵冰冷的愤怒从脚底窜上来。她站起来，发现自己比这个男人矮了大半个头，却丝毫不觉得畏惧：“您是程越的继父？“
男人眯起眼睛打量她：“你谁啊？“
“同学。“她声音出奇地平静，“程越在抢救，请您保持安静。“
“呵，“男人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装什么装？我教训自己儿子，关你屁事？“他转向张鹏，“黄毛，去给我买瓶水。“
张鹏没动：“程叔，这是医院，不能抽烟。“
男人一把揪住张鹏的衣领：“反了你了？“
“先生！“护士站的护士高声喊道，“这里禁止吸烟，也禁止喧哗！“
男人悻悻地松开手，把烟塞回口袋。他凑近俞婉清，酒臭味扑面而来：“小丫头，离程越远点。跟他妈一个德行，看着清高，骨子里——“
“程先生！“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从抢救室走出来，打断了他的话，“您儿子情况稳定了，但需要住院观察。“
俞婉清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双腿突然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医生继续说着“肋骨骨裂““轻微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等术语，每个词都让她的胃部绞痛加剧。
“医药费谁出？“程越继父打断医生，“我可没钱。“
“已经预付了。“医生说，“有位先生说是您儿子的舅舅，刚去办手续了。“
程越继父脸色一变，骂了句脏话就匆匆离开了。张鹏长舒一口气：“幸好杨叔来得快。“
“杨叔？“俞婉清问。
“程越妈妈的弟弟，唯一还管他的亲戚。“张鹏揉了揉被勒红的脖子，“在南方做生意，很少回来。“
医生转向俞婉清：“你是俞婉清同学吧？病人昏迷中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我...我能见他吗？“
“暂时不行。“医生摇头，“等转入普通病房再说。“
天色渐亮时，程越被推了出来。他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手臂上插着输液管。俞婉清只来得及看一眼，护士就拉上了围帘。那一瞬间，她注意到程越的右手紧握着，像是在保护什么东西。
“你先回去吧。“张鹏说，“我在这守着。杨叔说他会处理一切。“
俞婉清摇头：“我再等等。“
晨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给一切都镀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俞婉清望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叫程越的男孩了解得如此之少——他有舅舅，有过去，有她从未涉足的生活轨迹。那些乐谱和日记，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上午九点，护士终于允许探视。俞婉清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晨光中，程越看起来年轻而脆弱，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眉骨上的疤痕在绷带边缘若隐若现。他的右手依然紧握着，指节泛白。
“程越？“她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俞婉清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背，触感冰凉。她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还有干涸的血迹，手腕上有一圈青紫的痕迹，像是被什么勒过。
“他醒过吗？“她问刚进来的护士。
“凌晨四点左右短暂清醒过。“护士调整着输液速度，“问了几次'俞婉清在哪'，又昏睡过去了。“
这句话像一块热炭落在俞婉清心上。她低头看着程越的脸，想起他在音乐教室弹琴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说“总有一天我会买一架比这个更好的“时眼中的光芒，想起他递给她豆浆时指尖的轻微颤抖。
“我在这儿。“她轻声说，不确定他是否能听见，“我拿到你的东西了。“
程越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但可能只是她的想象。俞婉清从书包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信封旁边是一个塑料杯，里面插着几枝她在医院花园里摘的野花，淡紫色的小花苞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软。
“你同学？“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俞婉清转身，看见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那里，眉眼间有几分程越的影子，但更加沉稳严肃。
“杨叔叔好。“她站起来，突然有些局促，“我是俞婉清，程越的...同桌。“
“他常提起你。“杨叔走进来，把一袋水果放在床头，“谢谢你昨晚过来。“
俞婉清不知该如何回应。杨叔检查了一下程越的情况，叹了口气：“这次我会处理好。那混蛋至少得在拘留所待几天。“
“他...经常这样吗？“俞婉清忍不住问。
杨叔的表情变得复杂：“自从我姐姐去世后，越来越严重。“他指了指程越右手腕上那圈淤青，“昨晚那混蛋用皮带勒住他手腕，把他从楼梯上拖下来。“
俞婉清胃部一阵绞痛，不得不咬住嘴唇防止自己发出声音。杨叔似乎注意到她的不适，转移了话题：“小越说你数学很好？“
“还行。“她轻声回答，“他其实更厉害，只是...“
“只是太像他妈妈，倔得要命。“杨叔苦笑，“我姐当年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为了爱情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结果...“他没说完，摇了摇头。
阳光渐渐移到了病床上，落在程越的脸上。他睫毛颤动了几下，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涣散了几秒钟才聚焦到俞婉清身上。
“你来了。“他声音嘶哑，嘴角却微微上扬，“拿到...东西了吗？“
俞婉清点头，喉咙突然哽住说不出话。程越的目光移向床头柜上的信封，松了口气。
“谢谢。“他试图坐起来，却因疼痛皱起眉头。杨叔赶紧上前扶他。
“别乱动！肋骨裂了两根不知道吗？“
程越没理会舅舅的责备，眼睛一直盯着俞婉清：“你...没看吧？“
“没有。“她撒谎了，实际上她看了那封信，但没动乐谱和日记，“只是信封。“
程越似乎放心了，闭上眼睛又睁开：“周六...对不起。“
“别说话了。“杨叔递给他一杯水，“医生说你要静养至少两周。“
“两周？“程越猛地抬头，又因疼痛倒抽一口冷气，“不行，下周有月考...“
“都这样了还想着考试？“杨叔又气又笑。
俞婉清却明白他的意思——程越答应过要好好考这次月考，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我可以帮你补课，等你...好一点。“
程越的手指微微一动，像是想握住她的，但又克制住了。他看向杨叔：“那个混蛋呢？“
“拘留所。“杨叔冷冷地说，“这次我有证据，至少能关他半个月。“
程越点点头，表情复杂。阳光在他脸上移动，照亮了那些细小的伤痕和淤青。俞婉清突然注意到他的右手依然紧握着，指缝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你手里...是什么？“她忍不住问。
程越犹豫了一下，慢慢摊开手掌——是一枚小小的银色音符胸针，已经被他的血染红了一角。
“本来...周六要给你的。“他声音很轻，“我妈的东西。觉得...适合你。“
俞婉清的视线突然模糊了。她接过那枚胸针，金属上还带着程越的体温和血迹。音符造型简洁优雅，背面刻着两个小字：“致梦“。
“我姐的名字。“杨叔轻声解释，“程梦。“
程越闭上眼睛，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俞婉清把那枚胸针别在校服领口，银色在深蓝色布料上闪闪发光。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杨叔站起身，“俞同学要一起吗？“
她摇摇头：“我再待一会儿。“
杨叔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程越的呼吸渐渐平稳，似乎又睡着了。俞婉清轻轻握住他的手，这一次没有松开。
阳光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照亮了程越手腕上那圈淤青和她指尖的细小伤痕。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好奇地看了看室内，又振翅飞走了。
俞婉清想起程越给她的那首《给A》，想起他写在信中的“这些曲子是我唯一在乎的东西，除了...“。现在她明白了那个未说出口的“除了“后面是什么。
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