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脸色微沉,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硬着头皮拱手:“臣弟…领旨。”
那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情愿。
云昭垂首跪在案边,眼观鼻鼻观心,直到晋王萧衡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无奈地行礼告退。
殿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寂和龙椅上那位心思难测的帝王。
她不能走。待秦王也退下后,她认命地开始收拾残局。散落的奏折被分门别类,堆叠整齐;翻乱的书籍一册册归位;摔在地上的记录册页也被她小心拾起,抚平褶皱。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僵硬。
等一切恢复原状,案几光洁如新时,时间已悄然溜走了两盏茶的功夫。
直到尚食局送点心的宫女悄声入殿,云昭才得以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退下。
她捏着酸痛欲断的胳膊,几乎是挪回了那间狭窄的宫女房舍。
同屋的曹素珠正在折叠衣物。
她是尚食局另一位负责御前饮食的宫女,身段窈窕,容貌出众,颇得尚食局管事素英的青眼。
此刻她叠衣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刻意维持的优雅风致。
云昭累得眼皮打架,只含糊打了个招呼,踢掉鞋子拉过薄被便将自己埋了进去。
曹素珠连眼皮都未抬,冷淡得如同屋里没多出一个人。就在云昭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几声极轻却清晰的叩击声响起——笃、笃、笃,敲在窗棂上。
云昭混沌的思绪刚浮起一丝好奇,便见曹素珠飞快地扫了她一眼,确认她“睡着”后,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推门闪了出去。
太累了……云昭连探究的力气都没有,那点微弱的疑问瞬间被沉重的疲惫淹没。
不知睡了多久,屋外骤然爆发的喧闹将她惊醒:“快快快!摘星楼还没收拾妥当吗?贵妃娘娘的凤驾已经入宫了!”
“天爷!一入宫就是贵妃!这可是开朝以来头一份的恩宠!”
“你懂什么!苏家小姐与陛下青梅竹马,这份尊荣不是理所应当?”
“不知哪个有福气的会被拨去伺候……”
苏明璃!入宫了!
云昭猛地坐起,心脏在疲惫的躯壳里不规律地跳了几下。她口干舌燥,摸索着倒了盏冷透的残茶灌下去,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才勉强压下那份莫名的躁动。
腹中空空,她决定去寻些吃的。
刚踏入熟悉的茶水间,武灵玉冰冷的视线便钉在她身上“收拾东西。”武灵玉劈头盖脸一句,声音毫无波澜,“你被调去尚宫局了,即刻起,掌书。”
云昭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才入宫五日,尚宫局怎会缺人?奉茶宫女怎会调去掌书?”
武灵玉嗤笑一声,竟一把夺过云昭刚拿起的空茶盏,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陛下的口谕!说你这几日奉的茶,味道实在难以下咽,也就那手字勉强能看。”
她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茶水溅出,“怎么?不服气?要不,你亲自去问问陛下?”
云昭被这突如其来的羞辱和调令砸得气血翻涌,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她强忍着没发作,转身走出茶水间。
无处可去,也无处申诉。她漫无目的地走到一处僻静的回廊台阶,颓然坐下。
夕阳的余晖拉长了她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寂。她托着腮,望着远处宫墙的飞檐,心头一片茫然。
【狗皇帝……这是铁了心要把我云氏攥在手心里当棋子了。脱身?谈何容易!】
她烦躁地揪着裙角,【奉茶五日就被拎去御前掌书?尚宫局那位五品掌宫可是太后的心腹!这哪里是调职,分明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前有虎视眈眈的秦王,后有即将入主摘星楼的贵妃,如今又得罪了尚宫局……】
她越想越觉得前路凶险,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几乎盖过了身体的疲惫。
“姑娘哎!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猫这儿了?可叫杂家好找!”一个尖细又带着几分焦急的声音突兀响起,小贵子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台阶下,拂尘甩得飞起,“快!快跟杂家走!陛下传召,急得很!”
云昭刚踏入御书房门槛,一道裹挟着寒霜的呵斥便当头砸下:
“钻到哪个耗子洞里去了?让朕干等!你有几颗脑袋够耽误的?!”
她腿一软,“扑通”跪在御案前的软垫上,声音细弱蚊蝇:“回陛下…奴婢…迷路了。”
“迷路?”萧烬从堆积如山的奏折后抬起眼,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自幼在太学摸爬滚打,闭着眼都能走出三条街的云大小姐,进了朕的宫墙就迷路了?云昭,少在朕面前耍这些不入流的花枪!”
云昭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认命鹌鹑样:“嗯,奴婢知道了。”语气平淡得像杯白水。
嗯?!
萧烬几不可察地侧了侧头,屏息凝神——奇了!往日那噼里啪啦、火花带闪电的内心吐槽呢?
怎么一片死寂?这丫头今日转性了?还是…憋着更大的招?
他狐疑地眯起眼,语气放缓了几分,带着点试探:“怎么?谁给你气受了?”
“无人欺负奴婢!”云昭答得飞快,头垂得更低。
萧烬冷哼一声,随手抄起案头微凉的茶盏抿了一口,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茶呢?为何不奉茶?!”
云昭茫然抬头,眼神无辜:“陛下…奴婢不是调去尚宫局掌书了么?”
奉茶不是尚食局的活儿?
“掌书?”萧烬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恶劣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宣告,“你给朕听好了——从今日起,朕的奉茶、掌书、掌衣、司寝,一应贴身事务,全归你管!懈怠一分,”他指尖敲了敲案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敲在云昭心尖上,“你兄长云麾将军的军饷,便扣十两!听明白了?”
【晴天霹雳!!!】
云昭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狗皇帝!这是要把我当牛马使唤,活活累死啊!一刀给个痛快不行吗?非要钝刀子割肉!奉茶掌书掌衣司寝…干脆让我掌宫算了!整个后宫都归我调度岂不更省事?!】
内心火山轰然喷发,表面却还得强装镇定。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带着颤:“陛下…奴婢分身乏术,恐侍奉不力…还请您三思啊!”
萧烬挑眉,身子懒懒靠回龙椅,眼神玩味:“哦?云昭,听你这意思…是觉得侍奉朕,委屈你了?折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