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蜷缩在衣柜和墙壁夹缝里的林晚宁看见她,发出带着哭腔的尖叫。
他头发蓬乱,左边脸颊高高肿起,青紫一片,嘴角撕裂淌着血,小小的身体却死死护着一个印着“冠生园”字样的旧饼干铁盒——
那是姐弟俩省吃俭用、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应急钱的地方!
醉醺醺的迪贝勒满脸通红,眼珠浑浊,手臂再次高高扬起,眼看又要狠狠落下!
林晚晴毫不犹豫地扑过去,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护住弟弟!
几乎同时,一记沉重的巴掌带着风声狠狠扇在她背上!“啪”的一声闷响,她头上那顶早已破损的旧式宽檐帽被打飞出去,撞在墙角,滚了几滚。
林晚晴咬紧牙关,喉咙里涌上腥甜,硬是没发出一声呻吟。
“晚晴!你……你干什么!”迪贝勒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动作一滞,酒似乎也醒了两分。
林晚晴缓缓抬起头,将怀里的林晚宁搂得更紧,几缕散落的发丝垂在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脸颊边,眼神在夕阳的余晖中冷得像淬了毒的冰锥:“出去!马上离开这间屋子!”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力量。
“反了!反了天了!”
迪贝勒被那目光刺得一缩,随即恼羞成怒,唾沫横飞地叫骂,“都是你这贱丫头!一天比一天目无尊长,跟你那不知廉耻的娘一个德性!”
他的眼睛却始终贪婪地、死死盯着林晚宁怀里的饼干盒。
“不是姐姐!是你!是你太下作了!”
林晚宁猛地抬头,带着哭腔愤恨地喊道,血沫子喷溅出来。
“小杂种!你敢骂老子!”迪贝勒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像头发狂的野兽作势又要扑上来。
“够了!”林晚晴猛地睁开眼,厉声喝止!那尖锐得几乎破音的声音瞬间镇住了混乱的父子俩。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站起身,将林晚宁完全挡在身后,瘦弱的脊梁挺得笔直,像一堵绝望的墙。
“不准你再碰宁儿一根手指头。再有下一次,我绝不会再忍。”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玉石俱焚的力量。
“不忍?你能怎样?告官?还是找摄政王告状?哈哈哈!”
迪贝勒色厉内荏地吼道,笑声嘶哑难听。
“父亲最怕什么,我就做什么。”
林晚晴的声音冰冷,一字一句敲在迪贝勒心上。
她太清楚了。
只要那点微薄的宗室抚恤金还在,父亲就永远无法真正摆脱她们,那是他与皇室最后的、脆弱的、赖以活命的纽带。
而在明白这一点的那天,林晚晴也明白了另一个血淋淋的事实:自己,或许正是父亲最大的软肋——一个可能切断他活路的隐患。
“孽障!”迪贝勒死死瞪着林晚晴,眼中是怨毒、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最终恨恨地一跺脚,像斗败的公鸡,转身踉跄着冲出了房间,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不甘的怒气远去,留下满屋狼藉和死一般的寂静。
林晚晴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感瞬间袭来,她转身查看林晚宁。
少年依旧死死抱着那个用身体护住的饼干盒,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嘴角的血迹,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先将弟弟扶到吱呀作响的木板床边坐下。
看着林晚宁红肿得吓人的脸颊和破裂的嘴角,心如刀绞,声音带着哽咽:“下次……他要,就给他吧。总比你受伤强。”
钱可以再攒,弟弟只有一个。
“不给!”林晚宁猛地抬起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倔强和受伤,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我一分钱都不会让这种人抢走!让他打好了!打死我好了!”
“宁儿……”林晚晴心如刀割,伸手想碰触他脸上的伤口。
“别碰我!”林晚宁一把狠狠推开她的手,哽咽着嘶喊,声音充满了委屈和愤怒,“别逼我像你一样‘高贵’!一个女佣生的私生子,怎么配跟格格娘娘的女儿有一样的想法呢?怎么配让你管呢?”
他话语里的利刃,字字诛心,直刺林晚晴的心窝。
“姐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能穿着漂亮裙子玩‘格格’游戏的时候,怎么会知道我的难堪!我受够了!受够了这个家!受够了他!也受够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猛地推开林晚晴,像一阵风般冲出房间!
楼下那间堆满杂物、阴冷潮湿的储藏间的门被他狠狠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震得整层楼都似乎在颤抖。
林晚晴独自站在狼藉不堪的房间里,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蒙尘的窗户,落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
窗外暮色四合,一艘巨大的、涂着青天白日徽记的北洋军舰正缓缓驶过渡改桥,巨大的钢铁轮廓在昏暗中泛着冰冷无情的光,驶向远方灯火通明的海军码头。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灰尘、血腥和劣质酒气的空气。
再睁开眼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她开始动手,一件件脱下身上那套在六国饭店显得寒酸、在此刻此地更显荒谬可笑的藕荷色旗袍——母亲留下的旧物。
连同那段被强行唤醒又不愿回想的记忆,被重新锁进衣柜最深处。
那双珍爱的、鞋跟已磨歪的旧皮鞋,那双洗得发白的薄纱手套,以及被父亲打坏滚落墙角的帽子……它们的命运,亦然。
换上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蓝布褂子,林晚晴先将被打散的发髻用一根木簪重新挽好,一丝不乱。
当她默默收拾完满屋狼藉的碎片和杂物,再将散落在楼梯间、沾满灰尘的米粮一点点捡回时,那个开满法国梧桐花的星期三,连同那点卑微的幻想,已然彻底逝去,不留一丝痕迹。
储藏间的门依然紧闭。
林晚宁需要时间舔舐伤口,她也是。
林晚晴用布条简单包扎了收拾碎片时被割破的手指,走进狭小冰冷的厨房,点燃煤球炉,开始沉默地准备晚饭。
淘米,洗菜,动作机械而熟练。
“格格”的游戏,结束了。
现在,她是迪贝勒家的林晚晴。
“……还有一封,是王府的信。”
管家老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完成了最后的日常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