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圈】
于穗穗十六岁时的告白像颗卡壳的BB弹。
江瑾安就坐在斜前方,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半截干净的手腕。
他正在用美工刀削2B铅笔,刀刃划过木杆的声音很轻,卷曲的木屑落在练习册上,像座微型的、摇摇欲坠的山。
阳光透过他耳后的碎发,在木屑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把情书折成银杏叶形状塞进江瑾安课桌。
突然广播炸响消防警报,整座教学楼开始摇晃。
混乱中,于穗穗被人潮推搡着往外跑,回头时只看见江瑾安抓起桌角的物理竞赛辅导书,那片银杏叶情书正从他课本间滑出来,却被突然坠落的粉笔盒砸进了桌底的阴影里。
她喉咙发紧,那句在心里盘桓了很许久的话,终究和那摇晃的教学楼一起,卡在了十六岁的风口。
【100米:伤疤】
——震后第7天/废墟
临时教室搭在操场的东侧。
江瑾安把创可贴按在她渗血的膝盖上:“别在余震里乱跑。”
——于穗穗的膝盖在余震中磕在了钢板上,血珠正顺着小腿往下渗。
江瑾安的指腹擦过她伤口周围的灰尘时,她看见他虎口处结着层暗红的痂——
那天他把她护在讲台下,坠落的石膏板碎屑扎进他的手,像她此刻心脏里拔不出的倒刺。
夕阳把跑道切成明暗两半,于穗穗在光里喊:“我喜欢你,江瑾安!”
江瑾安在暗处擦拭着物理竞赛奖杯:“等重建完操场再说。”
【200米:雨季】
——震后第3年/新操场
江瑾安保送北大那晚,跑道塑胶味混着雨水的腥。
于穗穗攥着复读班的教材,看着他将金牌塞进她书包里夹层。
雨珠在他镜片摔成几片:“等BJ初雪,带你看未名湖的白色。”
于穗穗数着江瑾安消失在400米尽头的脚步。
后来的日子里,她把自己跑成永动环——白天冲刺体考,深夜刷题到眼底出血,只为让自己能站在学历制高点,理直气壮接住当年那个“等”字。
【300米:冰晶】
——震后第10年/同学会
于穗穗划开同学群消息:“江瑾安在观测站失联的第17天”。那行字像根冰锥,猝不及防扎进她眼里。
她撞翻了手边的咖啡杯,“哐当”一声,褐色的液体在稿纸上漫开,像片正在干涸的血迹。
她抓起外套往外跑,寒风灌进领口时,才发现自己连围巾都没带。
二十六岁生日凌晨,她突然狂奔向中学操场。
400米标准跑道在雪地里泛着冷光,起点处坐着身穿高中校服的少年,肩头落满了雪:“穗穗,我等到初雪了。”
【400米:情书】
——中学操场
于穗穗的钉鞋扎进第十圈雪泥。
江瑾安的幻影始终在不远处晃动,校服背后渗出虚拟血渍。
忽然,幻影的轮廓开始变淡,少年朝她笑了笑,像很多年前那个擦奖杯的午后。
于穗穗蹲在雪地里,突然摸到口袋里那片被压了十年的银杏叶——信纸早就泛黄,可那句“你向我跑来的路上盛满了万般光景”,还清晰得像昨天刚写的。
江瑾安转身摊开掌心,是当年那块染血创可贴:“其实那天,我在金牌背面刻了“好”。”
雪还在下,400米的跑道上,只有她的脚印,一圈圈地绕成了永不会散的圆。
——
原来有些约定,注定是要在漫长的时光里,一圈又一圈地回响。
原来有些等待从来不是单行道。
他在观测站的极夜里看初雪,她在人间的跑道上追了十年。
风卷起最后一片银杏叶掠过了400米终点线,像是替我们到达了终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