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终于驱散了连绵的阴雨,透过高二(3)班明亮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暖洋洋的光块。
空气里飘散着新书本的油墨味和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
夏雨眠坐在靠窗的位置,支着下巴,看着窗外操场上追逐打闹的同学。
新学期伊始,总带着点新鲜感。
作为班长,她早已习惯了帮助同学解答问题,也习惯了身边同桌换来换去。
上一个同桌因为转学走了,位置空了出来。
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走神:“同学们,安静一下,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江听澜。”
江听澜?
夏雨眠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讲台。
那个在医院里苍白脆弱的身影,此刻正安静地站在李老师身边。
他穿着干净整洁的蓝白校服,身形依然清瘦,但脸色似乎比在医院时好了一些,不再是那种病态的惨白,而是一种温润的象牙白。
他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有些拘谨和疏离。
阳光落在他细碎的墨发上,跳跃着细碎的光点。
真的是他!
夏雨眠心中涌起一丝奇异的惊讶,随即是淡淡的了然。
原来他转学到这里了。
“大家好,我叫江听澜。”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少年特有的清冽,却有些干涩,尾音消失在教室轻微的嗡嗡声里。
说完,他便迅速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着书包带子,指节微微泛白。
“嗯……座位……”
李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最后落在了夏雨眠旁边的空位上,“夏雨眠旁边有个空位,听澜,你先坐那里吧。”
“雨眠是我们班的班长,人很热心,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问她。”
夏雨眠清晰地看到,当李老师指向她这边时,江听澜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扫过来,在接触到她的视线时,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移开,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了一层薄红。
他……在紧张?
夏雨眠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莫名的柔软。
她主动将旁边空桌椅上的几本自己的书收好,腾出位置。
江听澜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了过来,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僵硬。他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又见面了,江听澜同学。”夏雨眠转过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唇角弯起一个友善的弧度。
“真巧。”她刻意放轻了声音,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江听澜似乎没料到她会主动打招呼,身体更僵硬了,猛地转过头看她,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清澈得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更深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慌乱地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是…是啊,好巧。”
他飞快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课本和文具,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夏雨眠看着他几乎要埋进书包里的脑袋和通红的耳尖,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这个在医院里显得那么脆弱无助的少年,此刻竟像个容易害羞的小动物。
他身上那种疏离和沉静的气质还在,但在这份显而易见的局促下,显得没那么遥不可及了。
上课铃声响起,数学老师走了进来。
夏雨眠收敛心神,专注听讲。
但身边新同桌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她能感觉到他努力挺直的脊背,能听到他极轻的翻书页的声音,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淡淡的干净气息,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棉布味道。
很舒服,让人安心。
她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瞥过去,发现他听课很认真,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消化那些复杂的公式。
但很快她就注意到,当老师在黑板上推导一道稍难的立体几何题时,他握着笔的手指停顿了,在草稿纸上画了几笔又烦躁地划掉,眉宇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挫败感。
那是一种面对自己力所不能及时的无措。
夏雨眠心里了然,看来数学是他的短板。
下课铃响,数学老师布置了几道习题作为作业。
夏雨眠拿出习题集,习惯性地开始演算。她喜欢理科那种清晰的逻辑和挑战性。
“夏…夏雨眠同学?”旁边传来一个带着犹豫的声音,很轻。
夏雨眠转头。
江听澜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求助,他指了指自己空了大半的草稿纸,“这道题……辅助线应该怎么加?我试了几种都不对……”
他指了指一道关于空间几何的证明题。
他的眼神干净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某种无害的小动物在寻求帮助。
夏雨眠没有丝毫犹豫地拿起自己的草稿纸和笔,自然地向他那边挪了挪:“这道题啊,关键点是找到这两个面的交线,然后在这里……”
她一边流畅地画着辅助线,一边清晰简洁地讲解着思路。她的声音不高,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理科生特有的条理和自信。
江听澜听得极其专注,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笔尖,随着她的讲解,他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的光芒。
“原来是这样,谢谢。”他由衷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豁然开朗的轻快,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纯粹的感激和钦佩。
那眼神让夏雨眠心里莫名地有些愉悦,像解题成功后的那种小小的成就感。
“不客气。”她笑了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摊开的英语书。
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工整漂亮的笔记,还有不少英文注解,一看就花了很多心思。
九月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叶,在课桌上洒下细碎跳跃的金斑,像融化的太妃糖,甜得有些粘稠。
夏雨眠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讲台上物理老师激昂的声线此刻像催眠曲。
黑板上的力学分析图在她眼里清晰无比,解题思路如同呼吸般自然流畅。笔尖刷刷几下,一道让周围同学抓耳挠腮的压轴题便在她干净的草稿纸上呈现出完美的答案。
“厉害啊,夏姐!”
前桌传来压低的赞叹,是周齐光,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此刻正伸长了脖子抄她的步骤。
他大大咧咧,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因为常年混迹篮球场,校服袖子总是不规矩地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学习对他而言是副业,篮球场才是他的主战场。
夏雨眠没回头,只是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算是回应。
这种理科上的“碾压”感,是她为数不多能明确感受到的自信来源。
她侧头,目光不经意掠过身旁的江听澜。
他正微微蹙着眉,盯着那道物理题,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笔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苍白。
阳光勾勒着他清隽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他似乎卡住了。
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
夏雨眠清了清嗓子,用笔尖轻轻点了点他摊开的习题册上某个关键受力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这里,重力分解后,沿斜面向下的分力要和摩擦力平衡,但摩擦力是最大静摩擦力的临界值。”
江听澜猛地抬头,那双清澈如雨后初晴天空的眼眸直直撞进夏雨眠的视线里。
距离太近,夏雨眠甚至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微小的倒影,以及那里面一闪而过的惊讶和窘迫。
她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指尖像被那目光烫了一下,迅速缩了回来。
“哦……对,谢谢。”江听澜的声音有些低哑,随即低下头,飞快地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耳根似乎染上了一层薄红。
夏雨眠也赶紧收回目光,假装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书页,但刚才指尖与他习题册接触时那微凉的触感,和他抬头瞬间眼底的慌乱,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给别人讲题,心跳也会变得如此不规律。
然而,这份在理科领域的游刃有余,很快就在下午的英语课上被无情击碎。
当英语老师抱着一摞批改好的试卷走进教室时,夏雨眠的心就开始往下沉。
试卷发下,鲜红的“78”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上。
听力部分惨不忍睹,阅读也错了好几个关键选项。她捏着卷子,感觉那薄薄的纸张有千斤重。
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使她下意识地把卷角折了又折,恨不得把它藏进桌兜最深处。
“啧啧,夏姐,这分数……”
周齐光的声音又在后面响起,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调侃,“回家夏阿姨怕是要请你吃‘竹笋炒肉’咯?”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夏雨眠没好气地回头瞪了他一眼:“闭嘴!周齐光,你那张五十九分的卷子好意思说我?”
周齐光立刻夸张地捂住胸口:“扎心了!我这叫重在参与!”
他的搞怪成功冲淡了夏雨眠一部分的沮丧,但那份羞赧和失落感依然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忍不住又偷偷瞟了一眼江听澜。他的卷子就平铺在桌上,一个漂亮的“134”赫然在目,字迹工整,答题条理清晰。
巨大的落差感瞬间淹没了她。
阳光似乎不再温暖,反而带着灼人的温度,让她脸颊发烫。她默默地低下头,盯着那个刺眼的“78”。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有如此笨拙和无力的时候。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意乱,她忽然觉得,自己和身边这个沉默的少年之间,隔着的似乎不仅仅是两张课桌的距离。
英语课带来的阴云笼罩了夏雨眠一整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