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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呼啸,万里鹅毛,天地之间肃杀一片,厚重的白雪深埋大地,深埋屋顶,深埋了一道蜷缩在雪地里的小小身影。
又过了不知多久,拄着拐杖的蹒跚步履经过,带走了那道小小身影。
至此,这片天地终于完美,再无任何杂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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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很大,其广袤程度足足有北冥的三百五十多万倍大。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修仙者的数量更是多如牛毛,不知凡几。
但这并不意味着玉衡上的所有地方都有修仙者。
毕竟,修仙者们通常都喜欢聚集在那些灵气浓郁的大城市里寻求机缘。
因而,绝大多数偏僻的小村庄里头都是没有修仙者的。
即便是那些规模大一点的镇子,通常也就只有宗门世家专门派遣过来,负责管理这片区域的那么一两个修仙者而已。
就比如星河现如今游历到的这个地处灵星宗辖区范围之内,名叫永和村的小村庄。
就是一个村里没有修仙者的村庄。
不对,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除了星河之外,实际上还是有一个的。
一个此刻正从星河身旁经过,身着道袍,看起来仙风道骨,长着两撇八字须。
正被一群乡绅们簇拥着,走进街边最大酒楼里的中年道人。
永和村很干很热,街边两侧屋檐下瘫满了口角干裂、衣不蔽体、面容憔悴的村民。
这是星河进入村子领地范围之后的第一印象。
通过与路人打听,星河了解到就在五天前,永和村突然遭遇大旱。
周边所有的河流、湖泊、池塘、井水,一夜之间全都变得几尽干涸快要见底。
田地里那些刚播种下去没多久的庄稼幼苗更是因大旱的缘故,纷纷呈现出一片枯黄萎靡景象,十不存一。
若非近五年来永和村接连丰收,家家户户都有足够多的余粮。
再加上春还未过,如果马上来场暴雨依旧能够赶上播种的缘故。
恐怕此刻村子里早已像周边几个同样莫名遭遇大旱的村镇一样,出现大面积逃荒的现象了。
然而,无论余粮有多充裕,也依旧改变不了水资源极度紧缺的事实。
因此,所有村民现如今都只能省着用水。
所有村民们现如今都在祈祷着老天能在水彻底用完之前,下上一场大雨。
而那名长着八字须,被众星拱月簇拥着走进酒楼的道人,便是乡绅们花重金请来祈雨做法的仙人。
当然,说是仙人,实际上星河在经过身旁的时候特意用望气术看了一眼。
发现那名道人的修为甚至连自己都不如,才完成了炼精化气而已。
不过祈雨这种东西毕竟不是战斗能力,和修为无关。
万一对方恰好会使用某种降雨秘法,或是拥有某样能够让天空下雨的法宝也说不准。
其实单论降雨的话,现如今的星河也是可以做到的。
虽说此时的永和村上空万里无云,无法像他原本世界里头那般,通过干扰云的物理过程来进行人工降雨。
不过这儿毕竟是个能够修仙的世界。
已经学会了灵气化水术和御水术的他,完全可以先将自身的部分灵气转化成水。
然后再利用御水的方式,让这些水以雨的形式落下。
硬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大概就是仅完成了炼气化神的他体内的灵气并不充裕,无法支撑大面积降雨。
顶多就只能下上一场两三分钟分钟之久的毛毛雨。
对于缓解整个村庄的旱情来说,恐怕是杯水车薪,起不到太大作用。
正是因为了解难度,所以才更加想要知道别人是怎么做到的。
因此,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星河决定在这永和村里多逗留几日。
看看那名道人究竟是要如何降雨的。
至于晚上睡在哪里这点,虽说对于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的星河而言即便睡大街也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可以的话,他还是更喜欢睡床的。
因而,他很快便又从路人那儿问到了村中唯一一家客栈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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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村,永和客栈。
永和客栈坐落于永和村的中心位置,是永和村内唯一的一家客栈。
客栈的门面并不算大,门口挂着的酒旗也早已略显褪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客官里面请,打尖还是住店?”
顺着路人所指的方向一路前行,刚抵达踏入客栈,星河便受到了店小二的热情招呼。
“还有空房吗?”环顾了眼明亮大堂,星河开口问道。
“有!有!”店小二面带笑容,连连点头应道:“头房、稍房和通铺都有,不知客官您要哪种?”
“那开一间头房吧。”现如今相较普通凡人而言,已经完全算得上是小富的星河并未多加思索,直接说道。
紧接着,他又抬起头来,看向整齐悬挂在柜台后方夯土墙上的那些木牌,开始点菜道:
“再来一只烤鸡,一盘炒青菜,一碗八宝饭和一碗鲈鱼汤,就在客堂里吃。”
“好嘞!好嘞!客官这里请,这里请。”见有贵客上门,店小二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他满脸堆笑,深怕星河跑了似的,立即躬身摆出请的姿势,将星河引至一张靠窗的空桌椅前。
随后熟练地取下原本搭在肩上的长条抹布,仔细在桌椅表面来回擦了擦,态度极其谄媚道:
“客官您先坐,我这就去安排后厨给您准备!”
也就在这时,又有一道身影走进了永和客栈。
那道身影径直来到正准备坐下的星河身旁,礼貌地微微躬下身子,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询问道:
“你好,请问可以给我一点施舍吗?”
“啊?”听见有人主动找自己搭话,星河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一眼。
也正是这一眼,让他不禁微微一怔,露出些许惊讶神情。
因为和他搭话的人竟然是一名和尚
这个世界有和尚,这点星河是知道的。
毕竟那些大城镇里,或多或少都会建有那么一到两个寺庙。
他在游历的过程中,偶尔也能在路边看见那么一到两个和尚。
但即便如此,星河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因为眼前这个和尚和他以往见过的那些和尚完全不同。
这个和尚身上穿着的僧衣实在是太破了。
鹑衣百结全都是洞,简直和街边乞丐身上穿着的破衣烂裳有的一拼了。
“你好,请问可以给我一点施舍吗?”
或许是觉得星河刚才没有听清楚,那名和尚又微微躬身行礼,问了一遍。
然而,还没等星河来得及回话,一旁的店小二就快步上前,语气不善地将那名和尚给驱赶了开来:
“去去去!没有没有!走开!走开!”
就这样,店小二伸直双手一路推搡,直至将僧人完全后赶出客栈后方才作罢。
然后转过去,折返回来,对着有些迷惑的星河解释道:
“客官您可别给他骗了,这人是个假和尚,前些天就在村子里乞食了。
“一开始大家以为是个落难僧人还会给他点食物接济一下,结果昨天被人识破是个假和尚,就一骗子。”
“骗子?”星河闻言上下多看了两眼客栈外那名僧人的消瘦身影,自认没看出什么端倪的他不禁有些好奇道:
“你们怎么识破他是假和尚的?”
“哈哈,这还不简单。”店小二得意地双手合十,闭上双眼,摇头晃脑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和尚打招呼说话的时候不都应该先念上一句阿弥陀佛吗。
“而这假和尚这些天来一句阿弥陀佛都没说过,可不就是假和尚吗。”
“而且昨天有人为了证明他是个假和尚,给了他一碗肉羹。
“结果他居然一口气全喝了,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一点迟疑都没有。”
店小二又重新睁开双眼,眉宇间毫不掩饰地透露出嫌弃神情,鄙夷道:
“连和尚是吃素的都不知道,再加上僧衣又那么破。
“我估摸着他其实就是个乞丐,不知在哪儿捡了件别人不要的�2�4衣。
“然后剃了个光头装和尚,跑到这儿骗吃骗喝来了。”
“这样啊。”星河听完解释点了点头,最后又遥遥地看了一眼门外那名此时已经离去走远,只留下一点小小背影的和尚。
随后便也就不再多想,就着那张刚被店小二擦抹过的椅子坐了下来,耐心等待上菜。
不多时,菜上齐了。
菜的品相一般,味道一般,算不上有多美味,甚至都比不上一些大城市里头的街边地摊。
但对于这些天来一直都呆在野外某处偶然发现的,灵气较为浓郁的山上修炼,长时间辟谷,已经许久没吃到过热食的星河而言,还是相当不错的。
因此,很快,星河就把点的那几盘菜吃了个精光。
也就在星河意犹未尽,心中琢磨着要不要再点上几道菜的时候。
客栈外忽然传来了几声稚嫩的孩童尖叫声响:
“救命啊!!有妖怪啊!!!”
———————④———————
永和村,茅草房,光线昏暗而柔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苦味。
“来,帽子带好来,记得在外面绝对不能摘,也千万别掉了。”
茅草房内,身形佝偻,脸上布满深深褶皱的白发老妪,颤巍巍地拿起一顶用粗麻编织而成的帽子。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帽子戴在了约四五岁大的孩童喜儿头上。
紧接着又仔细地调整了一下帽子,确保它能完全遮盖住喜儿的头部后,声音沙哑地叮嘱道:
“好了,可以出去玩了,记得小心一点,可别又像前两天那样摔了。”
“大母,我可以不出去吗?”喜儿抬起头来,黑曜石般的双眸闪烁,稚嫩小脸上带着一丝怯意,轻声地问了一句。
“那怎么行!”老妪立刻否定了他的请求,随后又耐心地解释道:
“你还小,得出去多跑跑,晒晒光,多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哪有小孩天天呆在家里,会闷坏的。”
“可是……”喜儿微微低下脑袋,盈盈眼眸充满了怅然和犹豫,轻声地嘟囔道:
“我不想出去,我不喜欢和他们玩……”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像是意识到了点什么,老妪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关切地问道。
“没有……”喜儿小小身躯微微一颤,连忙摇了摇头。
他垂在身前的两只小手不安地来回相互揉捏着,声音极轻地说道。
小孩的脸向来是藏不住事的,注意到喜儿表情与语气有些不对的老妪又问道:“他们欺负你了?”
然而,这一次喜儿没有回答,而是将小脑袋又低垂了些,目光也落在了自己的脚尖上面,神情变得更加不安了起来。
“他们真的欺负你了!?”见喜儿的眼神开始闪躲,老妪的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她的语气也开始有些着急了起来,紧紧抓住喜儿的双臂,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些许道:
“你老实告诉大母!你前两天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到底是不是自己不小心摔伤的?!是不是?!”
或许是因为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老妪这么着急和严厉的样子,喜儿有些怕了。
只不过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老妪的问题,而是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极为委屈地抽了抽鼻子,眼中泪珠滚动。
带着些许哭腔,哽咽道:
“他们…他们骂我是野种,说我是…说我是没爹没娘没人要的野孩子……”
至此,老妪沉默了。
她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湿润,原本紧抓着喜儿双臂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随后,她轻轻地将喜儿搂进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喜儿的后背,用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安慰道:
“别听那些小兔崽子瞎说,你才不是没人要的野种呢,你还有大母呢,大母要你,你可是大母的宝贝孙子。”
“大母……”温热泪水终于止不住地决堤滚落,喜儿紧紧趴在老妪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唉……”老妪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松开怀中喜儿,牵起了喜儿的手,愤声怒骂道:
“那群该死的小兔崽子!走,大母带你找他们爹娘理论去!
……
坎坷无序的村中小路上,头戴粗麻帽子的喜儿怀中抱着几小包药,正急匆匆地小跑着。
这是他刚从村里年迈郎中那儿为大母抓回的药。
大母的身体不是很好,基本上每隔半个月就得去年迈郎中那儿抓上几小包药。
以前一直都是大母自己去拿,不过自从一年多前,他开始能够自己认路回家之后,这项任务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然而,也就在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回家的去路被另外六名孩童给拦住了。
六名两个比他大,三个比他小,还一个和他年龄相近,且每个手上都拿着一根长条树枝的孩童给拦住了。
意识到些许不对的他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将怀中那几小包药抱紧了些,缓缓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认得这些孩童。
认得这些平日里天天用石头丢自己,骂自己是没爹没娘死野种的孩童。
至于那些孩童在这儿拦截自己的原因,在他想来,恐怕是和前两天大母带着他挨个去那些孩童家里头告状有关。
于是,下一秒,没有任何犹豫,他转身开始跑了。
也正如他所想的那般,那些个孩童见他掉头逃跑,也全都纷纷挥舞着手中树枝紧追了上来。
一边追,还一边用恶毒言语叫骂着:
“死野种别跑!”
就这样,一场追逐戏码在这条村中小路上开始上演了。
只可惜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追逐戏。
毕竟喜儿从年迈郎中那儿拿到那几小包药之后便一路小跑回家,早已耗费了大量的体力。
而追逐他的那几名孩童则是以逸待劳,精力充沛。
因此,还未等他来得及逃上几步,一名看起来年龄稍大的孩童便追上了他,丢掉手中树枝,大喊一声,一个虎扑便将他扑倒在了地上。
而原本喜儿一直紧抱在怀中的几小包药,也因摔倒时重重在地上摩擦了一下的缘故,弄破了原本用来包装的草纸,里面的药材散落了一地。
见药材散落,喜儿顿时也顾不得身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连忙挣扎着用脚踢开那名扑倒自己的孩童。
然后爬起来,想要拾捡掉落在地上的药材。
只是还未等他来得及开始捡,另外几名孩童也尽数赶了过来。
其中和他年龄相近的那名孩童直接狠狠一脚将他踹倒在了地上,两腿一跨,如同骑马般骑坐了上去。
再然后,接连不断的拳头与脚踢便纷纷落在了他瘦小的身上。
疼得他不得不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嗷嗷惨叫。
“死野种,还敢去告状!害我被我爹打!”
“你再告状啊!有本事你再去告状啊!我告诉你,再敢告状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娘都说你是捡来的,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你亲生爹娘都不要你,你就是个没爹没娘没人要的死野种!”
孩童们你一言我一语,各式各样的咒骂声此起彼伏接踵而至,刺扎着喜儿的耳膜。
也刺扎着喜儿的心。
“我不是野种!我不是野种!”咒骂声中,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的喜儿紧紧闭上了双眼。
他一边忍受着身上传来的剧痛,一边带着哭腔,嘶声力竭地大声辩驳道:
“我不是没人要的…我不是没人要的!我有大母的,我有大母的!有大母的!”
“药…药…大母的药!”或许是因为提到大母的缘故,忽然想到点什么的他连忙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
他的双手也从抱着的脑袋上拿了下来,挣扎反抗着在地上胡乱扒拉了起来,同时急切地大叫哭喊道:
“别踩!别踩!你们踩到药了!你们踩到药了!”
然而,那些孩童们并没有理会他的哀嚎,而是见他还敢反抗之后,更加用力地殴打了起来。
“死野种,还敢反抗!”
“别踩!别踩!”
“死野种你再乱动一下试试!”
“别踩!别踩啊!求求你们别踩了!”
“我就踩了什么了?没爹没娘的野种还敢这么嚣张!!”一名男孩更是用脚踩在了散落的药材上,得意地叫嚣道。
“别踩了!别踩了!我叫你们别踩了啊!!!”再然后,伴随着一声怒吼,原本正在挨打的喜儿眼中金光一闪,忽然变得力大无比。
他猛地挣开周边所有孩童,一下子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
原本骑在他身上殴打他的那名孩童也因此而从他身上摔了下去,跌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痛苦闷哼。
但也正是在跌落的瞬间,那名孩童下意识乱抓的双手恰好把喜儿平日里一直戴在头上的那顶粗麻帽子给抓了下来。
于是乎,也就在下一瞬间,周围所有原本还在叫嚣着的孩童们全都愣住了。
因为他们居然看见喜儿的脑袋长着一对小小的鹿角。
“妖…妖怪……妖怪!!!”也不知是那个孩童带的头,率先嘶声叫喊了一句。
再然后,所有的孩童全都跟着哭喊尖叫了起来。
他们一个个脸色惨白,发疯似的朝着村里大人多街道逃去,一边逃一边不断地尖叫大喊着:
“救命啊!!有妖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