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小有名气赋并记(1 / 1)

赋曰:

辛未初春,沪上寒消水暖。交易所前绿芽初绽,认购证持有者渐成群落,或聚于茶馆论股,紫砂壶与搪瓷缸并置,茶烟与唾沫齐飞;或立于街角议市,蓝布衫与中山装相谈,股价与菜价共论。陈萱谨慎入市,三月斩获二十五块八毛,虽非巨利,然其“稳”字诀如春风拂柳,初则邻里知,继则同事闻,终则弄堂传,渐为人知。

时小圈子初成,成员驳杂:有赵姐、李芳等车间女工,亦有弄堂口修鞋的王师傅、菜场卖鱼的周阿叔、退休教师张老伯,甚至包括粮店开票的刘会计——因常听购粮者谈及“小陈眼光准”。皆闻萱之能,或持菜篮问股于楼道,菜香与墨香交织;或携茶缸讨教于车间,机油味与纸味相融,如学子围塾师,求知若渴。

萱不藏私,每问必答:论纺织股则言“出口订单之增减,如布匹之经纬,密则牢”;析电子厂则讲“新品返修率之高低,似钟表之齿轮,灵则准”;评港口股则述“货轮吨位之变化,若水缸之容量,大则盈”。如庖丁解牛,条分缕析,深入浅出,纵目不识丁者,亦能领会。

其授人以渔,不授人以鱼。告众人曰:“股市非赌场,买股如择邻,需察其品行(公司质地),观其生计(盈利能力),久处方知优劣。”又制“三不买”原则:市盈率超三十不买,负债超五成不买,无分红记录不买,书于红纸,贴于王阿婆茶馆壁上,如戒条警示,众人皆默记于心。更劝以“闲钱投资”,曰“炒股如养花,需用余肥(闲置资金),若竭泽而渔,根必枯矣”,闻者皆点头称是。

圈中初有疑虑者,试从其言:赵姐买纺织股半月得息,够添件的确良衬衫;周阿叔入港口股三月见利,能换套新渔网;张老伯投电子厂两月获盈,可买副新老花镜。遂皆服,每开市前,王阿婆茶馆必为萱留临窗座,泡好碧螺春,茶烟袅袅待其析市,如待良医诊脉。有新入圈者,必先问“小陈怎么看”,众人答之如传经,小圈子声望日隆,非因暴富神话,实赖“稳、准、诚”三字立基,如筑屋夯土,坚实不可撼。

记曰:

三月桃花开得正好,陈萱下班刚进弄堂,就见赵姐拎着只芦花鸡在门口等,鸡咯咯叫着,扑腾得羽毛沾了满地泥。“小陈,快收下!吾照侬说的买了上棉五厂,这半个月赚了块上海牌手表钱!”赵姐笑得眼角堆起褶,银镯子晃得人眼花,腕上还戴着去年生日女儿送的塑料手镯,碰在一起“叮当”响。

陈萱往回推:“赵姐,鸡吾弗要,赚钱是侬自己决断得好。再说吾家冰箱小,放弗下——上礼拜买的带鱼还冻着呢。”两人推搡间,王阿婆端着针线簸箕从楼上下来,针线上还挂着未缝完的布鞋底,麻绳在手里绕了三圈:“哎呀,小陈就收下吧,赵姐昨儿在菜场跟吾炫耀了半天,说要谢侬这个‘活财神’,鸡是今早特意去郊区农家买的,比菜场的肥三分,胸脯肉鼓鼓的。”

“阿婆勿要取笑吾了。”陈萱红了脸,接过鸡往厨房送,鸡毛粘了满手,“吾帮侬杀好,今朝就在吾家吃夜饭,让阿妈烧个白斩鸡,再炒个咸菜毛豆,配粥正好。”杀完鸡,她从抽屉翻出张纸,边角用回形针别着,“赵姐,这是上棉五厂的最新产销报表,吾托图书馆老张头从《上海经济日报》上复印的,侬看,出口到法国的订单又加了两千匹,厂长在会上说还要扩生产线,这股还能持一阵。”

赵姐接过纸,像捧圣旨般凑到灯下看,尽管大半字不识,仍点头:“吾看不懂这些字,侬说能持吾就持。对了,前弄堂的张老师也想问问,他攒了点退休工资,想买点电子股给孙子娶媳妇,说要赶在房价涨前把彩礼备齐。”

正说着,张老师拎着两斤苹果来了,苹果用网袋装着,红得发亮,袋口还系着根红绳。“小陈同志,久仰大名。”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擦得锃亮,“吾听赵姐说侬眼光准,想请教下‘飞乐音响’怎么样?同事都说这股名字好听,跟‘蝴蝶牌’缝纫机一样响亮,肯定涨。”

陈萱倒了杯茶递过去,茶是去年的龙井,有点受潮,她特意多放了些,茶叶在杯底舒展:“张老师,买股弗要看名字好听,要看基本面。飞乐音响去年净利润降了五毛,市盈率到了三十五,像个虚胖的人,看着壮实,实则虚得很,跑两步就喘。”她翻开笔记本,纸页边缘卷了角,是用透明胶带粘过的,“侬看这只‘上海电子’,新产品收音机在第一百货卖得好,吾上周去看,货架都空了两格,售货员说进货都来不及。市盈率才二十,负债也低,像个结实的小伙子,靠谱。”

张老师推了推眼镜,从口袋摸出个小本子记着,笔尖是秃的:“吾不懂啥叫市盈率,就听侬的。吾有三百块积蓄,买多少合适?”

“最多买一百块,”陈萱掰着手指头,指尖因常握笔有些发红,“留两百块应急,股市像天气,有晴有雨,弗能把伞都扔了。就像侬退休金,总得留着买药看医生,弗能全花光,这叫‘留有余地’。”

这话被来借酱油的周阿叔听见了,他卖鱼的木盆还放在门口,鱼鳞溅得台阶上亮晶晶的,招了几只苍蝇。“小陈说得对!前阵子吾邻居老范,把准备给儿子盖房的钱都投进去买‘真空电子’,现在跌得天天蹲在菜场角落骂街,连买包‘大前门’都要赊账,烟摊老板见他就躲。”他凑过来,身上带着股鱼腥味,“吾也想试试,侬看港口股咋样?吾天天跟船老大打交道,说码头最近忙得很,半夜都在卸货,起重机‘哐当哐当’响,吵得吾家囡囡睡不着觉。”

陈萱眼睛一亮,从桌角翻出张港口地图,是从图书馆旧杂志上撕的,边缘不齐整:“周阿叔侬这是 firsthand information(第一手信息)!港口股是好,但要分清楚,上海港比宁波港离市区近,政策扶持也多,就像吾们弄堂口的杂货店,比三条街外的生意好,因为方便。买的时候要看清是哪家的,别买错了,宁波港的船进港要绕远路,成本高。”她指着地图上的深水码头标记,红笔圈得很醒目,“侬看,这是上海港的新码头,刚通了集装箱船,比以前的散装船装得多,一箱能顶十麻袋,以后肯定更忙。”

周阿叔拍着大腿,木盆里的鱼吓得跳了下,溅了他一裤脚鱼鳞:“吾晓得了!就买上海港的!”第二天一早就揣着卖鱼攒的五十块钱去了交易所,排队排到腿麻,回来时脸笑得像朵菊花,跟陈萱说:“红马甲说吾买得巧,正好赶上涨了一毛,够买两斤五花肉,今晚就给吾家囡囡做红烧肉!”

没过几天,弄堂里的王师傅也来找陈萱。王师傅是退休钳工,平时最爱蹲墙根下棋,总说“炒股是投机倒把,不如刨子刨木头实在”。这天他揣着个蓝布包,里面是皱巴巴的二十块钱,用橡皮筋捆着,还有两张五毛的纸币露在外面:“小陈,吾看周阿叔他们都赚了,也想试试水。吾就这点养老钱,买啥好?亏了可就没烟钱了。”

陈萱给他泡了杯茶,茶梗在杯底竖起来:“王师傅,侬这钱是养老的,只能买最稳的。上棉五厂最近接了外贸订单,外国人都喜欢他们的细布,分红也准时,像个老实人,不会骗人。就买五股,赚了能买斤‘龙井’,亏了也不伤筋动骨,顶多少抽两包烟。”

王师傅捏着钱犹豫,指节发白:“真的稳?吾前儿听广播说股市风险大,像走钢丝……”

“风险是有,但吾们控制得住,”陈萱指着墙上贴的“三不买”红纸,是赵姐用浆糊粘的,边角有点卷,“侬看这几条,照着做就弗会吃大亏。就像侬修机器,先检查零件(公司质地),再慢慢调试(分批买入),哪会出大错?吾帮侬盯着,跌了就告诉你,及时止损,像机器过载就断电,保准安全。”王师傅还是拿不定主意,拐去问赵姐,赵姐正在晾被子,拍着被单说:“听小陈的没错!吾那鸡就是凭证,现在天天有蛋吃!”他这才下了决心。

又过了几日,粮店的刘会计也来了,手里拿着本粮本,还夹着张股市行情表:“小陈,吾听买粮的人都说侬厉害,吾也想投点,粮本上的粮票换了点钱,想买‘凤凰化工’,吾家那口子用他们的雪花膏,说比‘友谊牌’香。”

陈萱翻出凤凰化工的资料,眉头微蹙:“刘会计,这股去年净利润降了,雪花膏卖得好,但原材料涨了价,像卖包子的,面粉贵了,赚得就少了。侬不如看看‘上海家化’,他们的蛤蜊油冬天卖得火,家家户户都要用,刚需得很,市盈率也低,才十八。”

刘会计似懂非懂,拿着资料走了,第二天来说:“吾听侬的买了上海家化,今朝涨了五分,够买块肥皂了!”她还拎来半袋新磨的玉米面,“这是乡下亲戚送的,侬尝尝,比粮店的细。”

周六晚上的茶馆格外热闹,长条凳上挤满了人,连王阿婆的针线簸箕都被挪到了墙角。王师傅揣着刚领的股息单,手抖个不停,声音都发颤:“小陈,真赚了!够买斤龙井,还是‘西湖牌’的!”他平时只喝散装茶,舍不得买精装的,此刻把股息单折成小方块,小心翼翼塞进烟盒里,又从口袋摸出个新烟斗,“这也是用赚的钱买的,红檀木的,比原来的铜烟斗顺手。”

众人围着陈萱带来的新报表,纸都快被翻烂了。赵姐摸出个新布包,里面是给孙子做的小鞋子,鞋底纳得密密实实:“吾用赚的钱扯了块花布,比百货公司便宜三成!上棉五厂还在涨,吾打算再持两个月,给孙子买辆小童车,带铃铛的那种,一推就‘叮铃铃’响。”周阿叔凑过去看,指着港口股的行情:“侬看侬看,上海港又涨了,船老大说下个月要来艘更大的集装箱船,能装两百个箱子!吾打算给囡囡买台录音机,让她学英语,跟张老师家孙子一样,以后考大学。”

张老伯戴着老花镜,用放大镜照着电子厂的财报,旁边放着个新放大镜,是用赚的钱买的,镜片更透亮:“上海电子的净利润又增了,新品收音机还出口到东南亚,侬说要不要再加几股?吾想给孙子凑够买彩电的钱,熊猫牌的,要四百多块呢,等他结婚时当嫁妆。”

陈萱指着报表上的数字:“张老伯,这股现在市盈率二十一,还在合理范围,但别一下子加太多,像吃饭要一口一口吃,弗能噎着。先加三股,看看下个月的出口数据再说。”刘会计在旁边记笔记,钢笔没水了,借了王师傅的铅笔头,本子是新的,封面上印着“上海”两个字:“吾也加三股上海家化,蛤蜊油冬天肯定卖得更好,吾家那口子说要多囤几盒送亲戚,省下的钱够给儿子买个新书包,军绿色的,他盼了好久。”

这时,弄堂口卖糖粥的李阿婆也端着碗糖粥来了,粥里的赤豆熬得烂熟:“小陈,吾听王阿婆说侬会看股,吾也想试试。吾攒了点钱,想给重孙子买个银锁,能买啥股?”陈萱接过碗,舀了一勺糖粥:“李阿婆,侬就买上棉五厂,稳当,像您的糖粥,熬得越久越甜。买三股,够买个大银锁了。”李阿婆笑眯眯地应着,把糖粥往陈萱面前推:“多吃点,甜到心里。”

茶香混着花生味、鱼腥味,还有王阿婆新炒的瓜子香,像个温暖的大家庭。王阿婆端来刚熬的绿豆汤,每人一碗,绿豆煮得酥烂,冰糖沉在碗底:“喝点解解腻,小陈费脑子,多喝点。”她悄悄跟陈萱说:“吾也让儿子买了点上棉五厂,赚的钱够给吾买个新暖壶了,以前那个总漏水,半夜起来倒水要摸黑,现在新暖壶带灯,亮得很。”

陈萱喝着绿豆汤,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踏实得很。赵姐正跟刘会计讨教怎么看行情表,手指点着“上棉五厂”的名字;周阿叔在给王师傅讲码头的新鲜事,说看到个外国船长,蓝眼睛高鼻子;张老伯则在笔记本上算着什么,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像春蚕吃桑叶。她知道,这小圈子不是因为她能预测涨跌,而是因为大家信她的“稳”——就像老座钟的摆锤,不快,却从不会错。

回家路上,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陈萱摸了摸口袋里王师傅硬塞的茶叶,纸包有点漏,茶香飘出来,混着弄堂里的栀子花味。弄堂里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打在石板路上,照着她走向更远的路,身后是越来越热闹的人声,像潮水,推着她往前,也托着她往上。她忽然想起图书馆老张头的话:“钱聚人,人聚气,气聚财,慢慢来,别急。”这话此刻听着,格外有道理,像嘴里还留着绿豆汤的甜味,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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