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云子走了，留下满屋檀香和一脑子《清微引气诀》的玄奥经文，更留下了一座名为“邪神胎”和“复兴道门”的巍峨大山，哐当一声砸在了林毅单薄的肩膀上。
他盘腿坐在硬板床上，试图按新功法“感应天地浩然之气”。空气里只有隔壁炒菜的油烟味和楼下大爷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浩然之气？他吸了一鼻子辣椒炒肉的烟火气，差点呛出眼泪。
“复兴道门？护佑苍生？”林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清微引气诀》那玄乎的意念抛到脑后，“关我屁事啊！我就想好好活着！毕业，找个安稳工作，赚点钱，买个小房子，娶个…咳，反正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顶多…顶多把老妈那赌债窟窿彻底填上，让她别再来烦我！”
这才是他林毅朴实无华的人生理想！什么魑魅魍魉，什么邪神灭世，听起来像三流玄幻小说！玄云子那老道，肯定是修炼把脑子修坏了！还有那个苏晓…林毅脑海里闪过苏晓推眼镜时那认真的侧脸和尖尖的小虎牙…嗯，最多再加一条，跟这个懂点“神神叨叨”的学姐保持点纯洁的学术友谊（主要是为了白嫖古籍）。
可玄云子最后那句“他日邪胎出世，第一个死的，便是你身边那些无辜之人！包括那个借书给你的女娃子！”就像一根冰冷的刺，时不时就扎他一下。苏晓捧着泡面桶、在古籍堆里灰头土脸的样子毫无征兆地跳出来。
“靠！”林毅低骂一声，一拳捶在床板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他不想管！真不想管！他就想当个有点小秘密（能见鬼）、有点小本事（力气大点）、努力赚钱的普通大学生！怎么就这么难？
肚子咕噜噜一阵抗议。算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修炼个屁，先填饱肚子！
他揣着昨天夜班刚结的工资，决定去食堂奢侈一把，抚慰一下自己饱受惊吓和“道德绑架”的心灵。目标：三食堂小炒窗口的招牌红烧肉！
正值饭点，食堂人声鼎沸。林毅端着油光锃亮的红烧肉盖饭，找了个角落坐下。肥瘦相间的肉块裹着浓稠的酱汁，香气扑鼻。他咽了口唾沫，正准备大快朵颐——
“哐当！”
一声巨响在旁边响起，伴随着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浓浓方言口音的怒喝：
“哎！那个穿蓝衣服的小伙子！说你呢！眼睛长头顶上了？！这么大个桶看不见？！”
林毅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饭扣自己脸上。抬头一看，只见食堂负责收拾餐盘的陈阿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地上一个翻倒的泔水桶，汤汤水水撒了一地，几根孤零零的面条挂在桶沿。一个穿着崭新篮球服、染着黄毛的男生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脸涨得通红，显然是他刚才跑得太急撞倒的。
“对…对不起阿姨…”黄毛男生小声嗫嚅。
“对不起顶个屁用！”陈阿姨嗓门洪亮，震得整个角落都安静了几分，周围同学纷纷侧目。“你看看！你看看！这白花花的大米饭！这油汪汪的菜！就这么糟蹋了！你们这些娃娃啊！生在福中不知福！知不知道一粒米一滴油，都是老天爷赏的，是农民伯伯一滴汗珠摔八瓣种出来的！”
陈阿姨越说越激动，弯腰捡起泔水桶，指着里面混合着剩饭剩菜的污秽，痛心疾首：“你们倒得痛快！知不知道多少地方的人还吃不上饱饭？！知不知道我们这把老骨头，天不亮就去批发市场搬菜，就为了给你们弄口热乎的？！糟蹋粮食，就是糟蹋自己的福报！要遭报应的！”
黄毛男生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周围同学也面露惭色。林毅看着地上那摊狼藉，再看看自己碗里油光发亮的红烧肉，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他想起了自己为了省几块钱啃泡面的日子，想起了老妈输光钱后家里揭不开锅的窘迫…确实，这碗里的每一粒米，都来之不易。
“阿姨…我…我帮您收拾！”黄毛男生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找拖把。
“收拾？光收拾就行啦？”陈阿姨瞪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了点，但依旧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去！拿个干净碗，把桶里还能吃的、没沾脏的，给我挑出来！自己吃！长长记性！别以为家里有几个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糟蹋东西，天王老子都看不下去！”
黄毛男生脸都绿了，看着那泔水桶，胃里一阵翻腾。周围同学也发出低低的哄笑和吸气声。这惩罚…有点狠啊！
就在黄毛男生进退维谷时，一个身影默默走了过去。是林毅。
他把自己那碗还没动过的红烧肉盖饭，轻轻放在旁边干净的桌子上。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走到翻倒的泔水桶边，蹲下身，毫不在意地上的油污，直接伸手（没带手套！），开始快速地将那些散落在相对干净地面上的、大块的、没被汤汁完全浸泡的白米饭和完整的蔬菜块，一一捡起来，放进黄毛男生拿来的那个空碗里。他的动作稳定而麻利，神情平静，没有一丝嫌弃。
“喏，这些还能吃。”林毅把装了半碗“抢救粮”的碗递给目瞪口呆的黄毛，“浪费是不对。阿姨说得对，福报经不起糟蹋。”
整个角落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林毅那双沾了油污的手和那碗特殊的“饭”。黄毛男生看着林毅平静的眼神，又看看碗里那几块沾着灰的白米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一咬牙，端起碗，闭着眼，猛地扒拉了一大口！
“呕…”他强忍着没吐出来，硬生生咽了下去，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阿姨看着林毅，脸上的怒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赞许和一丝心疼的神色。她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拿起拖把开始清理地面。
林毅回到自己座位，端起那碗红烧肉，吃得格外香甜。刚才捡饭粒时，他丹田那微弱的气旋似乎自发地流转了一下，带来一丝奇异的平静感。玄云子那些关于“道”、“护佑”、“责任”的宏大话语，依旧像天边的云彩一样遥远缥缈。
但陈阿姨那句炸雷般的怒吼，却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荡：
**“糟蹋粮食，就是糟蹋自己的福报！要遭报应的！”**
“福报…报应…”林毅嚼着软糯的红烧肉，心思电转。玄云子说邪神胎出世会死人，是“报应”？自己如果明明有能力（哪怕只有一点点）阻止，却袖手旁观，只顾自己逍遥快活，看着苏晓、王刚、甚至那个刀子嘴的陈阿姨遭殃…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糟蹋”？糟蹋了玄云子口中的“天灵魂光”，糟蹋了自己这点莫名其妙得来的能力？
那自己…会不会也遭报应？比如，刚攒够钱买的小房子被邪神一脚踩扁？刚娶的媳妇…咳，想远了。
“啪！”林毅突然放下筷子，眼神有点发直。
**“糟蹋东西，天王老子都看不下去！”**
陈阿姨这句充满市井智慧的朴素怒吼，和玄云子那“护佑苍生”的宏大命题，在这一刻，以一种极其荒诞又无比真实的方式，在林毅的脑子里轰然对撞！撞得他灵魂出窍！
一个是油盐酱醋里的朴素天理，一个是飘渺云端的道门重任。
一个是为了碗里的红烧肉，一个是为了千里外的陌生人。
一个近在咫尺，一个远在天边。
强烈的反差感让林毅如同醍醐灌顶！他不想当什么救世主，他只想守护好自己这碗“红烧肉”，守护好能让他安心吃红烧肉的这个小角落！而这个小角落，和玄云子说的那个大世界，似乎…并非毫无关系？如果连眼前泔水桶边的浪费都看不过去，那千里外可能发生的惨剧，真的能心安理得地无视吗？
“复兴道门太远…护佑苍生太大…”林毅喃喃自语，眼神却渐渐聚焦，“但至少…不能糟蹋东西！不能糟蹋…自己这点本事？”
他猛地扒完最后几口饭，把碗筷收拾干净，甚至把掉在桌上的一粒米饭也捡起来吃掉。在周围同学（包括那个还在艰难吞咽“惩罚餐”的黄毛）复杂的目光中，他挺直腰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食堂。
回到那间凶宅，他没有再抱怨。他盘膝坐下，闭上眼，这一次，他不再去想那遥不可及的“邪神胎”和“复兴道门”。他只想着一件事：**好好修炼这《清微引气诀》，至少…让自己有本事护住自己这碗“红烧肉”，护住能让自己安心吃红烧肉的人！**
至于以后？管他呢！先把眼前这碗“饭”吃踏实了再说！
一缕微弱却异常坚定的意念，沉入了丹田。这一次，《清微引气诀》的运转，似乎顺畅了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