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惊碎贾府的寂静,林栖梧握着紫鹃偷塞的旧钥匙,指尖在潇湘馆斑驳的朱漆门上停顿。铜锁覆着的绿锈黏腻如血,推开门时,一阵阴风裹着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竹影摇晃间仿佛映出前世自己斜倚病榻的模样。葬花的花冢已被荒草掩埋,唯有几株残荷在风中摇曳,枯瘦的荷梗支棱着,像极了她咳血时蜷曲的指节,水面倒影支离破碎,恍如被撕碎的旧梦。庭院角落的石桌上,还留着半块风干的糖蒸酥酪,那是宝玉当年特意为她寻来的,如今早已硬得如同石块,上面落着层薄薄的灰,像极了她鬓边新添的银丝。青苔沿着湘妃榻的竹节攀爬,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倒像是她前世咳在帕子上的斑斑血迹。竹帘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恍惚间似有女子的叹息声从廊下传来,廊柱上悬挂的风铃也发出细碎而杂乱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庭院的孤寂与哀愁。
“咯吱——”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响让她浑身血液凝固。转身时,羊角灯昏黄的光晕中,宝玉身着单薄寝衣,酒气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他通红的眼眶映着跳动的烛火:“我就知道你会来,这三个月,我每晚都守在这里。”灯笼晃动间,他踉跄着逼近,月光透过衣料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与记忆中病弱的自己重叠。他的发丝凌乱,几缕垂落在额前,沾着夜露,眼神中满是执着与哀伤,仿佛这三个月的等待,早已将他的心神耗尽。衣角处还沾着几片海棠花瓣,那是怡红院特有的西府海棠,想必是他一路跌跌撞撞寻来时沾上的——去年她生辰,他曾折了满瓶海棠送来,说“这花配得上妹妹的风骨”。腰间的通灵宝玉在夜色中隐隐泛着微光,似在呼应着某种神秘的感应。更令人心惊的是,他颈间还挂着一条褪色的红绳,上面系着的正是前世她赠予的香囊,香囊边缘的丝线已经磨损,绣着的并蒂莲只剩半朵,却依然被他珍而重之地贴在心口。
林栖梧后退半步,藏青长衫蹭过剥落的竹墙,墙皮簌簌落在肩头:“宝二爷误会了,我只是……”
“只是查账?”宝玉的指尖抚过湘妃榻凹陷的枕痕,那处竹片已被摩挲得光滑,声音带着哽咽,“这榻本是双人尺寸,那年她咳血,我常蜷在这头给她念书……念到‘花落人亡两不知’,她就攥着我的手掉眼泪。”他抓起案上褪色的诗稿,纸页边缘已被摩挲得发毛,“‘孤标傲世偕谁隐’,这字迹、这顿笔的弧度,除了她,还有谁?”泛黄的纸页间突然滑落半片枫叶书签,边缘用金线绣着“颦卿”二字——那是她十七岁生辰时,宝玉亲手所制,金线已氧化发黑,却仍能看出当年绣时的细致。突然,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她耳后,“还有这朱砂痣,为何与她耳后那颗分毫不差?连形状都像极了那年我给她描的梅花妆!”说着,他伸手想要触碰,指尖在离她耳后寸许处停住,微微颤抖,仿佛害怕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稍一触碰就会破碎。此时,一阵阴风吹过,将诗稿上的几页吹起,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那是宝玉这些日子写下的思念之词,“潇湘竹影寒,不见葬花人”“帕上残红犹未干,梦里寻她千百遍”,字迹凌乱而潦草,墨痕深浅不一,想来是写着写着便落了泪。
寒意顺着脊背窜上后颈。林栖梧死死咬住舌尖,血腥味漫开时才找回声音:“天下相似笔迹何其多……”话未说完,宝玉猛然抓住她的手腕,绷带下梅花胎记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他腰间的通灵宝玉竟发出微弱蓝光,暖融融的光映在她腕间,与胎记的红形成诡异的呼应。远处传来灯笼晃动的光晕和熟悉的檀香——是王夫人常用的迦南香!摇曳的光影中,宝玉突然将她拽到屏风后,自己则跌坐在案前,抓起酒壶猛灌,酒液顺着嘴角淌进衣襟,故意做出醉态。屏风上的墨竹图被他撞得歪歪斜斜,竹叶的阴影在林栖梧脸上晃动,恍如命运的枷锁。透过屏风缝隙,她看到宝玉眼中闪烁的泪光,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他一边灌酒,一边嘴里还喃喃自语,声音虽然模糊,但依稀能听见“林妹妹,我知道是你”“别躲着我”,那声音中饱含着深深的思念与痛苦,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
她奋力甩开宝玉,湘妃竹袖扣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宝二爷自重!”转身欲逃时,宝玉撕心裂肺的喊声刺破夜空:“我等你!就算全世界都不信,我也等你亲口告诉我!”伴随着桌椅翻倒的声响,林栖梧躲进假山后,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摸到怀中残荷帕——帕角不知何时被绣上半朵红梅,针脚凌乱如他破碎的心,线尾还留着个没打结的线头,想来是绣到一半便情绪崩溃。她蜷缩在假山的阴影中,听着宝玉在潇湘馆内的动静,泪水不自觉地涌出,打湿了脸颊。月光透过石缝洒在她颤抖的手上,映出白虚子给的药膏在皮肤下微微泛青,那是压制雪上一枝蒿余毒的痕迹,药膏的凉意混着心口的滚烫,让她浑身发颤。假山外传来王夫人训斥的声音:“孽障!又是为了那个死丫头!她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你还要疯到何时?”紧接着,传来丫鬟婆子们收拾残局的声音,以及宝玉被强行带走时的挣扎声,“放开我!我要等她!”宝玉的呼喊声在夜空中回荡,充满了不甘与绝望,直到被远处的梆子声淹没。
回到客房,林栖梧展开从潇湘馆带出的诗稿。泛黄纸页间夹着的干枯桃花,是那年宝玉偷偷所放,花瓣早已脆如薄纸,一碰就簌簌掉渣,诗句旁密密麻麻的批注被水渍晕染,显然是泪水浸透的痕迹。“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她轻声念诵,窗外更夫敲响五更梆子,梆子声沉闷如敲在心头。白虚子给的药膏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她用指尖蘸了点药膏,往耳后朱砂痣上抹,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坐在桌前,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端详着诗稿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处批注,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心中的疼痛愈发剧烈。案头突然传来细微响动,竟是只蟋蟀跳上了砚台,黑豆似的眼睛盯着她,让她想起宝玉曾笑言要为她捉遍大观园的秋虫,做成会吟诗的虫儿灯,“等你好了,咱们就把蟋蟀养在玉罐里,我拉琴你听虫鸣”。砚台边缘还留着半枚指印,与她前世研磨时留下的痕迹分毫不差,那时她总嫌砚台太滑,握不住时就往指头上缠布条。而在诗稿的夹层中,她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一幅未完成的画像,画中女子的眉眼与她极为相似,鬓边簪着朵芙蓉花,画像旁还写着一些只言片语,“眉如远黛含烟,目似秋水横波”“笑时梨涡藏酒,愁时泪落如珠”,都是宝玉对她的赞美与思念,笔迹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当她对着铜镜重新涂抹药膏时,忽然注意到镜中自己下意识抚向鬓角的动作——这是前世咳血时的习惯,那时总觉得喉间发紧,忍不住要抬手顺气。门外传来细微脚步声,像极了耗子偷油的动静,她迅速吹熄烛火,黑暗中听见周瑞家的低声咒骂:“鬼鬼祟祟的,半夜不睡觉往潇湘馆跑,明儿定要禀了太太,查你个水落石出!”她屏住呼吸,贴在门边,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暗自警惕,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引起了怀疑。透过门缝,她看见周瑞家的灯笼光影在廊下晃动,昏黄的光映着她刻薄的脸,身旁还跟着个面生的小厮,穿着浆洗得发硬的青布褂子,手中攥着的正是她遗落的湘妃竹袖扣,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小厮腰间挂着的香囊绣着牡丹纹样,针脚疏朗,正是薛姨妈房中的针线样式,她记得薛姨妈的陪房张妈最擅绣牡丹,只是手艺远不如鸳鸯精细。更远处,她隐约看见一个黑影闪过,穿着水绿色比甲,那身形与宝钗的贴身丫鬟莺儿极为相似,莺儿总爱穿水绿色衣裳,说是“衬得姑娘肤色白”。黑影在墙角处停留片刻,似乎在观察着什么,然后快速消失在夜色中,裙摆扫过石阶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天蒙蒙亮时,林栖梧在账房核对漕运单据,指尖划过“薛家商铺”四个字,笔尖突然顿住。薛家商铺的入库记录里,三月初七那栏“胭脂水粉采买”的字迹与周瑞家的批注如出一辙,都是起笔重收笔轻,捺画带着个小弯钩,而那日正是自己病情急转直下的开端,她记得那天喝了药就觉得头晕目眩,吐了半盆黑血。她的手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仇恨,指甲几乎要将账本戳破。更诡异的是,同一页账簿角落用极小的字写着“冷香所需”,这与宝钗常年服用的冷香丸不谋而合,冷香丸需用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蕊各十二两,想必这些“胭脂水粉”实为药引。仔细查看发现,每月十五都会有一笔神秘支出,标注为“杂用”,经手人赫然是王夫人的心腹周瑞家的,金额与她当月药费分毫不差。在账簿的夹层中,还藏着一张密信,用米浆写就,沾水后才显字,信中提到“按计划行事,莫要露出马脚,彼处身子弱,稍加量便可见效”,落款只画了一朵残缺的桂花,想来是与夏金桂有关。正思索间,窗外突然传来骚动,几个婆子抬着盖白布的物体往后院走,茜色衣角露在外面——是夏金桂常穿的绸缎,那料子是去年她生辰时,薛蟠特意从苏州采买的,上面绣着缠枝莲,金线下的红底格外扎眼。婆子们的议论声隐隐传来,“死得真吓人,脸紫得像茄子”“听说半夜有人听见荷花池边吵架,像是金桂奶奶的声音”“可不是,还摔了东西,哐当响呢”。
“夏金桂死了。”紫鹃脸色惨白地闪进账房,发髻松散,一支银簪歪在耳后,怀里还抱着一摞刚整理好的账本,边角都被她攥得发皱,“今早在荷花池发现的,浑身发紫,七窍流血,舌头都吐出来了……”她压低声音,紧张地往门外看了看,手紧紧攥着账本,指节泛白,“姑娘,您瞧这死状,像不像……像不像白老先生说的雪上一枝蒿中毒?”紫鹃撩起衣袖,露出腕间青紫,“昨儿半夜我去小厨房取热水,撞见薛姨妈的贴身丫鬟往荷花池方向去,手里提着个油纸包,一股子雪上一枝蒿的苦味,冲得我头晕——去年姑娘您喝的药里,就有这股子怪味!”说话间,一阵风卷着落叶吹进窗,将桌上的漕运单据吹得哗哗作响,其中一张单据背面,隐约可见用炭笔勾勒的半朵残荷,笔触与她前世画荷时的手法如出一辙,那时她总爱用炭笔打底,再填颜色。此时,窗外传来管家们的争吵声,大管家赖大嗓门粗,“定是他杀!金桂奶奶性子烈,定是得罪了谁”,另一个管事反驳,“说不定是自己寻短见,前几日还跟薛大爷吵着要回娘家呢”。
林栖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账本上,洇开一小团红。雪上一枝蒿中毒的症状,与夏金桂的死状分毫不差。难道有人想杀人灭口?夏金桂性子泼辣,定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才遭此毒手。她迅速将写着“薛家商铺”的账页折起藏入袖中,余光瞥见宝钗正站在沁芳亭畔,藕荷色褙子被风吹起,露出里面月白绫袄,手中佛珠转动的速度比平日快了许多,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亭中石桌上还放着本《千金方》,翻开的页面正巧停在“毒草解方”那章,旁边用朱砂笔圈出了雪上一枝蒿的相克药材——甘草、绿豆,墨迹新鲜,像是刚圈不久。更远处,薛姨妈正与周瑞家的交头接耳,薛姨妈用帕子捂着嘴,肩膀微微耸动,看着像哭,眼角却往议事厅方向瞟,周瑞家的频频点头,嘴角撇着,像是在说什么不屑的话。而在假山后,她看到一个黑影在窥探,穿着贾府侍卫的灰布褂子,腰间佩着刀,手中拿着个小本子,不时往上面记着什么,本子封面绣着个“贾”字。
午后,王熙凤突然传她去议事厅。丹凤眼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她的脸,手中把玩着夏金桂的鎏金护甲,指甲在护甲上划来划去,发出刺耳的声响:“林先生对药材可有研究?听说扬州白虚子的徒弟最擅解毒,什么奇毒都能解?”说着,她猛地将护甲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动起来,茶水溅出,在描金桌布上洇出深色的痕,“昨儿个库房丢了半盒雪上一枝蒿,正巧夏金桂就死了,你说巧不巧?啧啧,这府里的事,真是越来越蹊跷了,前有林姑娘不明不白去了,现有夏金桂暴毙,怕是不干净得很呐。”话音未落,宝玉突然冲了进来,脚步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手中紧攥着她遗落的湘妃竹袖扣,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底布满血丝,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急切,仿佛抓住了最后的希望:“林栖梧!你敢说不认得这个?这是我给林妹妹刻的袖扣,全天下就这一对!”此时,宝玉的声音已经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胸口的通灵宝玉闪烁着红光,像是感应到他的激动。
林栖梧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王熙凤的目光在袖扣与她耳后朱砂痣间来回游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像看戏似的。议事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王夫人皱着眉头,眼神中充满了警惕,手中佛珠转得飞快,发出哒哒声;贾政则若有所思,手摸着胡须,目光在宝玉与林栖梧之间来回扫视;邢夫人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仿佛在说“早知道会出事”。千钧一发之际,宝钗手持账簿款步而入,笑容温婉却暗藏锋芒,鬓边一朵白茉莉衬得她脸色愈发白皙,“宝兄弟这是做什么?林先生是来帮贾府查账的贵客,怎能如此无礼?”她将账簿摊开,故意露出夹在其中的泛黄信笺,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信上,字迹清晰可见,“不过倒真发现件趣事——薛家商铺的流水,与三年前林姑娘的药费单子,有些微妙的关联呢。”信笺上“林姑娘药渣已妥善处理”的字迹赫然在目,落款处盖着薛记药行的朱砂印,印泥鲜红,像是刚盖不久。而在账簿夹层中,还藏着半张泛黄的药方,药方上的字迹与宝钗平日练字的笔锋如出一辙,都是横平竖直,一丝不苟,只是在“雪上一枝蒿”几字处,墨迹稍重,像是反复描过。此时,宝钗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仿佛在掌控着整个局面,指尖轻轻敲击着账簿,发出规律的声响。
林栖梧望着宝钗眼中跳动的精光,忽然明白这看似解围的话语,实则是更狠的试探,把她与薛家、与自己的死牢牢绑在一起。窗外残荷沙沙作响,枯败的荷叶互相摩擦,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深宅大院里见不得光的秘密,而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议事厅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众人的目光在她身上交汇,像无数根针刺着她的皮肤。她强装镇定,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这是白虚子教她的法子,疼痛能让人保持清醒。她清楚,在这个充满阴谋的漩涡中心,林栖梧强装镇定,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这是白虚子教她的法子,疼痛能让人保持清醒。议事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的目光如芒在背,她却突然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三分嘲讽:“宝姑娘这话蹊跷。薛家药行的流水,不正是宝姑娘在打理?若真有问题,岂不是……”她刻意拖长尾音,指尖划过账簿边缘,那里还沾着些许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宝玉突然扑过来抓住她肩膀,通灵宝玉的蓝光将两人笼罩,“你说!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薛姨妈突然凄厉地哭喊起来,整个人瘫倒在王夫人脚边,“亲家太太可要为我们做主!金桂死得不明不白,如今又有人攀扯薛家,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她的哭声尖锐刺耳,头上的金钗随着动作歪斜,露出鬓角新生的白发——那些白发上沾着细小的白色粉末,与夏金桂尸体旁发现的可疑物质如出一辙。
王熙凤转动鎏金护甲,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毒蛇吐信。“既然都说不清,不如搜!搜林先生的屋子,也搜搜薛家的库房!”她话音未落,周瑞家的已经领着婆子们闯进来,手中高举着染血的油纸包,“太太,库房的雪上一枝蒿找到了!就在林先生暂住的客房窗台下!”油纸包上绣着的并蒂莲栩栩如生,林栖梧却注意到丝线末端打着独特的双结——那是薛家绣娘独有的手法,与宝钗的丫鬟莺儿前日送给王夫人的帕子如出一辙。
林栖梧感觉后颈发凉,这栽赃太过精准。昨夜周瑞家的窥视后,她分明听到屋顶瓦片轻响。正欲辩解,宝玉突然夺过油纸包狠狠撕碎,碎纸片如雪花纷飞,“你们陷害她!三年前林妹妹的药里就有这毒,如今又故技重施!”他脖颈青筋暴起,通灵宝玉红光暴涨,将周围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在墙壁上投下诡异的轮廓。
“放肆!”贾政的怒喝震得房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他的目光扫过林栖梧耳后朱砂痣,瞳孔突然收缩——那形状竟与族谱中记载的林家先祖图腾分毫不差。这个发现让他的手杖重重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宝玉,你还要疯到几时?”
混乱中,紫鹃浑身湿透地撞开房门,怀里的木箱滴滴答答淌着水。“姑娘!荷花池底的箱子找到了!”她的发髻松散,脸上还挂着水草,箱盖上“薛记”二字被水泡得发胀。打开箱子的瞬间,一股腐臭气息扑面而来,里面除了记载着雪上一枝蒿交易的账簿,还有本泛黄的医典。林栖梧翻开医典,扉页“冷香丸配方”旁,用朱砂批注着“需以命定之人魂魄为引”,字迹边缘微微凸起,显然是用刀尖刻写后再填的朱砂。
“这箱子……是夏金桂临死前藏的!”紫鹃泣不成声,她的袖口还沾着黑色的污渍,那是长期接触雪上一枝蒿留下的痕迹,“她发现薛家在给姑娘下慢性毒药,想搜集证据,却……”她的话如惊雷炸响,宝钗手中的佛珠“哗啦”散落,滚到林栖梧脚边,每颗珠子上都刻着细小的梵文,翻译过来竟是“献祭”之意。
宝玉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狂笑,抓起箱中的婚书冲向宝钗,“原来你们早就勾结!用冷香丸害她,再把她献给北静王!”婚书在他手中簌簌发抖,男方姓名处“北静王水溶”的字迹清晰可见,而女方生辰八字栏,赫然是林黛玉前世的生辰。就在这时,通灵宝玉的红光突然暴涨,照亮了婚书背面隐藏的暗纹——那是冷香阁的徽记,由三朵残缺的桂花组成。
林栖梧趁机摸出袖中的鸳鸯玉佩,这是与柳湘莲约定的求救信号。然而还未等她抛出,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柳湘莲带着十余名江湖好汉破顶而入,他的长剑上还滴着血,显然是在赶来的路上遭遇了伏击。“林姑娘,我来迟了!”他的目光扫过厅内狼藉,锁定在薛姨妈身旁鬼鬼祟祟的周瑞家的身上——她的鞋底沾着新鲜的塘泥,与荷花池边的土质完全一致。
混战瞬间爆发。薛姨妈尖叫着躲到王夫人身后,周瑞家的从袖中抽出淬毒的匕首直刺林栖梧咽喉。千钧一发之际,柳湘莲掷出的飞镖擦着她耳畔飞过,精准钉入周瑞家的手腕。林栖梧在混乱中抓住医典,书页间突然飘落半张字条,用火折子烘烤后,显现出白虚子的字迹:“冷香阁地下密室,藏着你娘的……”字迹戛然而止,边缘还有被撕毁的痕迹。
就在此时,宝钗突然将手中的香炉狠狠掷出,毒烟瞬间弥漫整个议事厅。烟雾中传来宝玉的嘶吼:“颦儿!”林栖梧被柳湘莲拽着往门外冲,转身的刹那,她看见宝钗站在烟雾中,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手中把玩着个小瓶子,瓶口正冒着绿色的雾气——那是能让人瞬间失声的“哑瘴散”,正是白虚子曾提及的薛家秘制毒药。
冲出贾府后门时,林栖梧终于看清柳湘莲肩头的伤口,鲜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衣衫。“他们早有准备,沿途设了七处埋伏。”柳湘莲咬牙撕下衣襟包扎,目光警惕地望着四周,“冷香阁的人也掺和进来了。你看这个。”他掏出从杀手身上搜出的令牌,上面刻着半朵桂花,与医典中冷香阁的徽记吻合。
远处传来贾府方向的喧闹声,火把将夜空染成血色。林栖梧握紧医典,感觉书页间似乎还夹着什么硬物。拆开装订线,果然发现一张半透明的薄绢,上面用密写药水画着一幅地图,标注着“冷香阁密室入口”。地图边缘还有行极小的字:“你娘未竟之事,就在九转丹炉下。”
“白虚子曾说我娘是被薛家所害。”林栖梧将薄绢凑近月光,发现绢布上还隐约有指甲抓痕,“这个密室里,或许藏着解开一切的真相。”她的目光望向京城方向,那里有她的仇人,也有她放不下的人。柳湘莲默默将鸳鸯玉佩重新系回她腰间,玉佩上的纹路硌着掌心,提醒着她这场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
夜色渐深,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城西的官道上。而此时的贾府,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王夫人望着满地狼藉,悄悄将薛姨妈塞来的密信塞进袖中,信上“北静王已得知消息,速除后患”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宝钗回到蘅芜苑,从暗格里取出个檀木匣,里面躺着与林栖梧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面具边缘还残留着白虚子调制的药膏气息;宝玉蜷缩在怡红院,将染血的残荷帕贴在心口,喃喃自语:“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会真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