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珍放轻脚步走进敞开的牢房,地上的枯草间、斑驳的墙壁上,都溅着暗红的血色。她伸手轻触墙面上的血迹,指尖传来微凉的湿意——是新鲜的。
视线扫过倒地的木桌、碎裂的瓷碗,处处都透着一场激烈打斗的痕迹。可她盯着这些狼藉,却低低呢喃:“不太对劲。”
再看地上的枯草,并不算凌乱,而是有些往牢房门口堆积的趋势,连门外都散落着些许。
看痕迹,像是官兵收尸时,拖拽尸体带出去的。她蹲下身扒开草堆,发现血迹只沾在最上层的枯草上,底下仅有零星几滴溅落的血点。
果然如此。
这牢房里的一切都透着诡异——一边是打斗的惨烈痕迹,一边是不合常理的规整。两种截然相反的信息,透露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真相。
正思忖间,肩膀忽然被人轻轻一拍。
宝珍闭了闭眼,刚要开口:“你要再搞突然袭击……”
话未说完,嘴就被身后人捂住,整个人竟被一把抱了起来——是那种托着膝弯的抱法,像抱个小孩儿。
“霍随之!”宝珍被捂得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声,眼底满是怒意。
霍随之却没理她,抱着她快步往牢房外走。
宝珍刚想挣扎,眼角余光就瞥见外面火把晃动,不少官兵正打着火把四处搜查。她立刻乖乖缩住不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霍随之感受到怀里人的安分,低低笑了声,带着她像游鱼般避开所有巡逻的官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府衙。
到了一条僻静的巷子,霍随之才将她放下。
“呼,总算甩掉那帮人了。”他拍了拍衣襟,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宝珍低头理了理皱巴巴的裙摆,语气算不上好:“下回再有这种事,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霍随之被她这话气笑了:“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把我当靶子引开守卫时,怎么没提前打招呼?”
话锋一转,又问,“我特意带着他们兜了一大圈,给你留够了时间,想找的东西找到了?”
“差不多。”宝珍答得含糊,抬步就要走,“要想完全确定,还得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停尸房。”
她话音刚落,手腕就被霍随之一把拽住。“你现在去?”他挑眉,“抬头看看,天快亮了。而且你刚惊动了他们,这时候再想偷偷摸进去,难如登天。”
宝珍脚步一顿——他说得没错。
正低头思索对策,余光瞥见霍随之忽然朝她靠近,她下意识侧身避开,皱眉问:“你干什么?”
霍随之抬手,从她头顶摘下一根枯草,在她眼前晃了晃,眼底带着促狭的笑:“帮你摘草。”
宝珍没理他,转身就走:“我去找我哥,那二十一个人死得蹊跷,我必须看看他们的尸体。”
霍随之没拦她,只在她身后轻飘飘补了一句:“怕就怕,现在一澈兄也未必能进得去停尸房。”
宝珍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深吸一口气,心头猛地一沉——是啊,她怎么忘了这层关节。
若是顾老爷没出事,顾一澈身为知府长子,想进停尸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可如今不同了,顾老爷失踪,外头早已传遍他盗走赈灾银潜逃的流言。官府此刻没上门抓人,不过是碍于朝廷旨意未到。
别说停尸房,恐怕现在府衙大门,顾一澈都未必能踏进去。
霍随之走到她身边,声音压得很低:“信我一句,现在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越隐蔽越好,别让府衙的人找到。顾家……怕是马上就要被监管起来了。”
宝珍带着霍随之回了渥丹居,这处商铺虽是顾家产业,却从未挂过顾家的名头,后来更是直接转到了她名下,算是个隐蔽的去处。
两人刚踏进门,就听见外面马蹄声急促,一队官兵举着刀枪从巷口跑过,方向正是顾府。
宝珍猛地攥紧窗棂,指节泛白:“朝廷的降罪旨意不是还没到吗?”
霍随之站在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旨意是还没到,所以眼下只是监管,严禁顾府的人出入。还不是……”
抄家。宝珍心里替他补全了后半句。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眼底掠过一丝探究,他看似游离在所有事之外,却对其中关节了如指掌,他到底是什么人?
没再多想,宝珍转身进了屋:“那就等天黑。”
掌柜的替宝珍去顾府附近打探了一圈,带回的消息并不乐观。
顾府已被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别说人进出,怕是连只苍蝇都难飞进去。
宝珍倒不太担心府内会乱,顾夫人向来是能撑住场面的,四年前小女儿失踪那天,她一边强忍着泪给丈夫包扎伤口,一边还能条理清晰地说清事情原委,此刻必然能稳住府里的人心。
她真正挂心的是顾一澈,他带着顾上去了府衙,会不会直接被扣下?若是如此,局面只会更棘手。
心里越是纷乱,面上反倒越平静,这是宝珍多年来练出的本事。
是以在霍随之看来,她竟还有闲心翻查渥丹居近来的账目,一派从容不迫。
“我还以为你会坐立难安呢。”霍随之靠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宝珍翻账本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核对账目:“难安有什么用?我乱成一团,也不能凭空变出法子来。”
“你真的很……”霍随之搜肠刮肚想了半晌,最后吐出四个字,“很不一般。”
宝珍头也没抬,唇角却轻轻勾起:“我觉得霍公子你,”她抬眼朝他一笑,眼神清亮,“你的人品行为,倒是很一般。”
霍随之被噎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行,算你厉害。”
霍随之下午出去了一趟,宝珍没问他去向。这人身上的谜团本就多,多一桩少一桩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直到天擦黑,他才晃晃悠悠回来,走到宝珍算账的桌前,随手扔过来一个包裹。
“什么东西?”宝珍挑眉,伸手打开。里面叠着两套黑色夜行衣,针脚细密,料子看着很结实。
她刚拎起其中一件,手腕就被霍随之“啪”地按住。
“干嘛?”宝珍抬眼,语气带着几分不耐。
“这件是我的,”霍随之下巴朝另一件扬了扬,眼底带着促狭,“小孩儿穿那件。”
宝珍深吸一口气,权当没听见他的调侃,拿起另一件转身进了内屋。
换好夜行衣出来时,霍随之已经整装待发,正靠在门框上打量她。
宝珍跟着霍随之照旧来到昨夜那处墙外。
“你昨晚是怎么进去的?”霍随之扫了眼高耸的围墙,随口问道。
宝珍抬下巴指了指旁边的狗洞,朝他挑了挑眉,眼底带着几分促狭。
霍随之深吸一口气,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请。”
“德行。”宝珍嗤笑一声,俯身就钻了过去。
霍随之没办法,只能跟上。毕竟昨夜打草惊蛇,今日翻墙风险太大,狗洞虽狼狈,却最稳妥。
可他显然低估了自己的体格。这狗洞本就狭小,宝珍身形娇小进出自如,他刚探出头,肩膀就被死死卡住,进退两难。
挣了好几下,纹丝不动。
宝珍站在里面,看着他半个身子卡在洞里、满脸憋屈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起,眼底漾起难得的笑意,只是没出声。
霍随之见她笑了,反倒不着急了,甚至觉得被卡着也不算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