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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沼边萤火,案底残痕(1 / 1)

老马的蹄子踏过石桥时,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敲在凌云霄绷紧的心上。石板路上的青苔被晨露浸得发滑,马蹄踏过的地方留下浅淡的湿痕,很快又被风吹干——就像他此刻的心境,明明刚从生死边缘挣脱,却不敢有半分松懈。他回头望了一眼,芦苇荡在夜色里成了墨色的海,风穿过苇秆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呜咽。苏云溪的身影早已没入其中,只有她方才跑过的方向,几株芦苇还在轻轻摇晃,像留给他的最后一点念想。

袖袋里的半块凤纹玉随着马身颠簸,棱角硌着肋骨,倒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那不是疼,是提醒。他摸了摸玉面,冰凉的触感里似乎还沾着苏云溪的体温,她把玉塞进他手心时,指尖的薄茧蹭过他的虎口,带着草药的清苦气。

“驾。”他轻夹马腹,老马通人性地加快了脚步。这匹马是苏墨特意挑选的,虽不是骏马,却脚力稳健,尤其擅长在水乡的泥路上行走。镇子的灯火越来越近,昏黄的光晕铺在石板路上,能看到街边酒旗的影子在风里摇晃,有的绣着“酒”字,有的画着莲花,带着江南特有的温婉。他忽然懂了苏云溪“藏在人多地方”的用意:影卫习惯了在荒野围猎,绝不会想到猎物敢往烟火最盛处跑。

快到镇口时,凌云霄翻身下马。枣红马打了个响鼻,鼻翼翕动着,显然是闻到了镇上的食物香气。他从马鞍侧面的布包里拿出块杂粮饼——是苏云溪塞的干粮,用粗布包着,还带着余温。饼里掺了芝麻,咬开时能尝到细碎的香。“去寻个草料堆歇着,等我们回来。”他把饼掰了半块放在马嘴边,老马嚼着饼,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鬃毛扫过他的手背,像在撒娇。

他把马牵到镇外的老槐树下拴好,又往马身上盖了些干枯的茅草。这棵老槐树有合抱粗,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夜空,树皮上布满裂纹,像是刻着镇子的年岁。做完这些,他才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换上苏云溪给的粗布短打。布料是新织的,带着草木灰的味道,磨得脖颈有些痒,却比之前的青袍自在——至少没人会把他和“凌尚书家的公子”联系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本是握笔的,指腹光滑,此刻却沾了泥和草汁,倒真像个乡野间的寻常人。

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街,两旁是木楼,二楼的窗棂大多挂着红灯笼,有的已经灭了,有的还亮着,在夜色里像颗颗昏昏欲睡的星子。此时已过亥时,铺子都关了门,门板上贴着褪色的春联,有的写着“生意兴隆”,有的画着财神,透着烟火气。只有街角的药铺还亮着灯,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匾,写着“苏记药庐”,字迹是行楷,笔画清润,和苏云溪画里的题字有几分像。凌云霄站在对面的巷口看了片刻,药铺的窗纸上映着个佝偻的身影,正弯腰碾药,动作很慢,却很稳,碾轮转动的“咯吱”声顺着风飘过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是苏墨。

他刚要走过去,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像踩在棉花上,却瞒不过他习武多年的耳朵。转身时,他手里已经攥紧了苏云溪给的那把竹刀——刀身是青竹削的,刃口被磨得发亮,比普通的匕首轻,却足够锋利。刀柄缠着蓝布条,是苏云溪用旧了的发带,上面还绣着半朵小莲花。

“是凌公子吧?”来人是个提着灯笼的老妪,穿着蓝布衫,领口缝着块补丁,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是刚缝好的药囊,布面上绣着艾草图案。老妪脸上的皱纹很深,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像菊花,“云溪那丫头让我在这儿等,说你会从东边来。她还说,你要是攥着刀不肯放,就让我给你看这个。”她从篮底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半块桂花糕,已经有些硬了,却还能闻到甜香。

凌云霄松开竹刀:“您是?”

“张阿婆。”老妪把灯笼往前递了递,光晕照亮她鬓角的白发,“苏大夫救过我家老头子的命——前年他咳得直不起腰,是苏大夫背着药箱走了二十里水路来瞧的。他让我给药庐守夜,说今晚或许有客人来。快进来吧,影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搜到镇子上了。”

药铺的门是虚掩的,推开时“吱呀”一声,像老人的叹息。一股浓郁的草药气息扑面而来,有紫苏的辛香,有蒲公英的微苦,还有艾草的温燥,混在一起,竟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苏墨正坐在药碾前,手里的碾轮压着晒干的紫苏梗,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听到动静,他没回头,只说:“阿婆,把西窗台上那包解肌草拿来。”

他的声音很轻,像落在药草上的露水,和苏云溪的清亮不同,带着些微沙哑,像是被岁月磨过的陶瓮,每个字都透着沉静。

凌云霄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苏墨穿着件灰色的短褂,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有几道浅疤,像是被药杵磨的。头发用根简单的木簪束着,鬓角有几缕白丝,随着碾药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碾药的动作很慢,左手扶着碾槽边缘,右手推碾轮,每一圈都压得极实,仿佛在计算着力道,连紫苏梗碎裂的声音都均匀得像节拍。

“坐吧。”苏墨终于停下动作,转身时,凌云霄才看清他的脸。他的眉眼很淡,眉峰不锐,眼尾微垂,鼻梁高挺,嘴唇很薄,唯独眼角有道浅疤——从眉骨延伸到颧骨,像是被利器划开的,却没破坏整体的温和,反倒添了几分说不清的韧劲。就像他碾的紫苏梗,看着普通,嚼起来却有股清劲。

“苏大夫。”凌云霄拱手时,左肩的伤口被扯了一下,疼得他皱了皱眉,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苏墨指了指对面的木凳——那是个旧凳,凳腿用铁丝缠了两圈,显然修过好几次。“先坐下。阿婆,把药炉架上。”他起身走到药柜前,药柜是梨木做的,颜色已经发黑,抽屉上贴着用桑皮纸写的标签,“当归”“白术”“防风”……字迹清润,和墙上那幅画的题字如出一辙。“云溪说你中了箭毒?”

“是。箭上的药让伤口发麻,左臂抬不起来。”凌云霄坐下时,木凳发出“吱呀”的轻响。

苏墨从最上层的抽屉里拿出个小瓷瓶,瓶身是青釉的,瓶口有个小缺口。他倒出三粒黑色的药丸,药丸圆滚滚的,表面光滑,带着淡淡的药香。“先把这个吃了,是解毒的,能压一压那邪性。等会儿再敷药膏,明天就能抬胳膊了。”他说话时,手指在药包上顿了顿,指尖有层薄茧,是常年碾药磨出来的,像老树皮的纹路。

凌云霄接过药丸,就着张阿婆递来的温水吞下。药丸入口微苦,却不冲,像熬到最后的药汤,咽下去后,喉咙里反倒泛起一丝回甘。

“云溪呢?”他问,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总觉得下一刻她就会像只小雀一样跳进来。

“她没事。”苏墨继续配药,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拿起一把铜秤,秤杆上的铜星被摩挲得发亮,称了三钱解肌草,又加了些蒲公英,“芦苇荡里的暗沼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地方,闭着眼睛都能走。影卫穿的铁甲沉,陷进去就别想轻易出来。”他顿了顿,捏着秤砣的手指紧了紧,“她娘以前总说,‘荡里的孩子,得比鱼还滑,比芦苇还韧’。”

提到“她娘”,苏墨的动作明显顿了顿,秤杆上的铜星在灯光下闪了闪,像落了颗泪。凌云霄想起苏云溪说的“浅蓝色的裙子”“银簪”,还有那幅画里的撑伞女子,忽然觉得喉咙发紧,想问些什么,又怕触到不该碰的伤口。

“您认识我父亲?”他斟酌了很久,才慢慢开口。

苏墨把配好的药倒进粗瓷碗——碗边有个小缺口,却洗得很干净,连碗底的纹路里都没有污渍。他用竹勺搅了搅,药汁在碗底划出浅绿的纹路,像条小鱼。“二十年前,在江南见过。”他终于说,声音低了些,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时候凌尚书还是翰林,来苏州查漕运案,染了风寒,是我给看的。”

“漕运案?”凌云霄愣了一下。父亲的书房里有很多卷宗,他从小看到大,却从未见过“漕运案”三个字。

“嗯。”苏墨把药碗放在火上煨着,火苗舔着碗底,映得他侧脸的轮廓忽明忽暗。“那案子牵连了不少人,有官员,有商贩,还有……医者。”他看向凌云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暗沼里游过的鱼,快得抓不住。“凌尚书是个认死理的人,查案时不肯住驿站,非要住进客栈的柴房,说‘百姓住得,我就住得’。柴房潮,他染了风寒,咳得直不起腰,却还抱着卷宗看。他身上总带着本《千金方》,说是他母亲留的,翻得卷了边,书页都发黄了。”

凌云霄的心跳突然快了些。父亲书房里确实有本《千金方》,封面是深蓝色的,边角磨得发亮,书脊用线重新缝过好几次。他小时候总以为是普通的医书,还拿它垫过砚台,被父亲轻声说了句“小心些,这书比你年岁大”。直到父亲临终前,才把书塞进他怀里,说“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他当时只顾着哭,后来逃亡时把书藏在了京城老宅的房梁上,现在想来,那本书里或许藏着比账本更重要的线索。

“您知道我父亲的案子?”

“知道。”苏墨往灶里添了块柴,火苗“噼啪”响了两声,舔得更旺了。“镇上的说书先生天天在茶馆讲,想不知道都难。”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无奈,也有了然,“说他通敌,说他私藏兵符,说他收了敌国的玉佩……编得有鼻子有眼,连细节都像亲眼见的。”

“那些都是假的!”凌云霄的声音忍不住提高,左手攥紧了木凳的边缘,指节发白。“父亲连边关送来的战马都要亲自查验毛色,生怕有一匹不合格;百姓给他送鸡蛋,他非要让管家按市价付钱,说‘当官的不能占民脂民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通敌?他被押走那天,抬头对着天说‘若有二心,甘受天打雷劈’,声音响得整条街都能听见!”

苏墨看着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等他平静下来。直到凌云霄的呼吸渐渐平稳,他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放在桌上。玉佩是白玉的,形状像片柳叶,边缘刻着云纹,和苏云溪给凌云霄的那块祥云玉能对上——只是这块的颜色更浅,玉面被摩挲得发亮,连纹路都快磨平了,像是被人常年揣在怀里。

“这是苏家的信物。”苏墨用指尖摩挲着玉佩,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当年你父亲离开江南时,我父亲把这个给了他,说‘若有难处,持此玉来江南,苏家必应’。那时候我父亲就说,凌尚书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只是太刚,容易被人算计。”他抬头看向凌云霄,眼角的疤痕在灯光下更清晰了,“你父亲没来,倒是你来了。”

凌云霄看着那枚柳叶玉,忽然想起父亲临刑前的那个眼神。那天的太阳很烈,父亲穿着囚服,枷锁磨得肩膀渗出血,却依旧挺直着背。他被押出家门时,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在某个方向停了一瞬,那眼神里有嘱托,也有决绝。后来他才想起,那个方向站着个青衫男子,腰间挂着块玉佩,形状像片柳叶——当时他只当是普通路人,现在才明白,那是苏家的人。

“那天在刑场附近的人,是您吗?”

苏墨摇了摇头:“是我师弟秦风。他去京城送药,正好赶上。他说凌尚书被押出来时,怀里还揣着这个玉佩,用桑皮纸包着,纸都被汗浸湿了,却没舍得让玉佩沾一点潮气。”他拿起玉佩,放在凌云霄手心,玉的冰凉透过掌心传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你父亲知道自己回不来,所以让秦风把话带给我——‘护好我儿,查漕运旧案’。”

“漕运旧案和父亲的案子有关?”凌云霄的手指微微发抖,他终于明白,父亲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策划了二十年的阴谋。

“不然你以为,影卫为什么追着你不放?”苏墨往药碗里加了些蜂蜜,用竹勺搅了搅,药汁的颜色淡了些。“二十年前的漕运案,牵扯到当今的丞相。那时候他还是个户部侍郎,靠着包庇漕运官员敛财,被你父亲查到了证据。后来他买通了宫里的人,把案子压了下来,只处置了几个小官,自己反倒升了官。”他叹了口气,“你父亲当年就说过,‘此人野心太大,留着是祸害’,没想到一语成谶。现在他怕你翻案,自然要斩草除根。”

凌云霄的手指攥紧了柳叶玉,玉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原来父亲的“通敌”罪名,不过是丞相的灭口之计。那本《千金方》,那些桑皮纸,还有苏家的玉佩……全是线索,是父亲早就埋下的伏笔,像江南水乡的水网,看似零散,实则都通向同一个出口。

“那苏家呢?”他想起苏云溪说的“凌家的债,不能让孩子还”,想起苏墨眼角的疤痕,“你们为什么要卷进来?这对你们没好处。”

苏墨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药柜最底层,蹲下身,从里面拿出个木盒。盒子是紫檀木的,边角已经磨损,锁是黄铜的,上面刻着云纹,和凌云霄那个氧化的铜锁很像——只是这个锁保养得很好,还能灵活转动。他用钥匙打开锁,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信纸,还有半块凤纹玉——和凌云霄袖袋里的那半块正好能拼合。

“因为苏家也有债要还。”苏墨拿起那半块凤纹玉,玉面上刻着的凤羽纹路清晰,显然被精心保管过。“二十年前,我妹妹——也就是云溪的娘,是漕运案的证人。她那时候在苏州的药铺帮忙,见过丞相和漕运官私下交易,还记下了他们运赃银的时间。”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捏着玉,指节泛白,“她手里有份账本,记着丞相私吞“她手里有份账本,记着丞相私吞漕粮的数量,还有每次交易的日期。后来凌尚书被调回京城,她怕账本被发现,就把账本藏了起来,只把玉佩分成两半,一半给我,一半留给云溪,说‘等玉佩合璧,就是账本重见天日的时候’。”

他把两块凤纹玉拼在一起,凤首对着凤尾,纹路严丝合缝,像是从来没分开过。玉的内侧刻着两个小字,左边是“凌”,右边是“苏”,字迹娟秀,是云溪她娘的手笔。

“云溪的娘,三年前病逝了。”苏墨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她身子本就弱,当年为了藏账本,在芦苇荡里淋了场大雨,落下了病根。到死都没说账本藏在哪里,只说‘画里有回家的路’。”他把玉收起来,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了谁。

凌云霄想起那幅江南水乡的画。小桥流水,乌篷船,撑伞的女子……画里的每个细节都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难道账本藏在画里?

药炉里的炭火“噼啪”爆了声火星,落在青砖地上,很快就灭了。凌云霄盯着药柜上那幅半卷的画——正是苏云溪常对着临摹的那幅江南水巷图,此刻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画里乌篷船的竹帘,帘角绣着朵极小的菱花,和苏云溪发带上的莲花纹有几分像。

“画里有回家的路……”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袋里的凤纹玉,忽然想起苏云溪说过,她娘画这幅画时,总在船尾的位置停顿,“她说她娘画到船尾的芦苇,就要磨半天墨,好像那芦苇里藏着东西。”

苏墨正往药臼里倒晒干的蒲公英,听到这话,碾轮顿了顿。蒲公英的绒毛落在他手背上,被体温烘得微微发卷。“云溪她娘从前总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把蒲公英碾成碎末,药香混着炭火的暖意漫开来,“当年漕运官搜查药铺时,翻遍了所有药箱和账本,却没人注意挂在墙上的画——谁会想到,罪证会藏在一幅画里?”

张阿婆端着刚温好的药汤走过来,粗瓷碗沿还冒着热气。她把碗放在凌云霄面前时,指腹在碗边的缺口处蹭了蹭,像是在确认什么:“云溪她娘是个聪明姑娘。那年影卫来搜药铺,她正给画题字,手里的狼毫笔蘸着朱砂,眼看着影卫要扯画,她突然把笔往画上一戳,说‘哎呀,墨晕了’,就势把画卷起来,说要拿去重新装裱。那些影卫嫌她麻烦,骂了句‘晦气’就走了——现在想来,那笔朱砂说不定就是记号。”

凌云霄低头看药汤里的倒影,自己的脸在晃动的药汁里模糊不清,倒映出药柜上的画。画里的乌篷船停在水巷拐角,船篷是深青色的,边角被风掀起一小块,露出里面隐约的竹架。他忽然想起苏云溪给的那半块凤纹玉,玉的内侧有个极小的凹槽,形状像片柳叶——刚才和苏墨的柳叶玉拼在一起时,凹槽正好卡住玉上的云纹。

“苏大夫,能借那幅画一观吗?”

苏墨点头,让张阿婆把画取下来。画轴是檀木的,沉甸甸的,轴头刻着缠枝纹,摸上去有细微的凹凸感。张阿婆展开画时,动作极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画纸是特制的桑皮纸,比寻常画纸厚些,边缘已经泛黄,却依旧挺括,显然被精心保存过。

凌云霄凑近细看,果然在船尾的芦苇丛里发现了异样。别的芦苇都是用淡墨勾勒,唯独最左边那株,叶尖用极细的朱砂点了点,不细看只会当是墨点。更奇怪的是,船篷的竹架线条有些僵硬,像是被人用硬物在背面划过硬痕。

“这画能对着光看吗?”他想起小时候玩过的把戏——把写了字的纸垫在薄纸下,对着太阳就能看见字迹。

苏墨让张阿婆把画拿到窗边。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画上,船篷的竹架处果然透出浅淡的纹路。不是竹架,是字!凌云霄凑近了些,能看清是用极细的炭笔写的,笔画很轻,像是怕戳破画纸:“廿三,望月,西坞,第三株老菱。”

“廿三是日期,望月是时辰。”苏墨的指尖点在“西坞”两个字上,那里的纸比别处略厚,“西坞是芦苇荡深处的一片洼地,只有退潮时才能走。那里的老菱塘是云溪她娘小时候种的,现在还留着几株老菱角藤。”

张阿婆突然“呀”了一声,手里的竹篮晃了晃,里面的药囊掉出来一个,艾草的清香散了满地。“我想起来了!”她捡起药囊时,指节因为激动泛着红,“云溪她娘临终前,攥着云溪的手说‘菱角熟时,玉能开匣’——那时候我以为是胡话,现在才明白,她说的是账本藏在菱塘边,要用凤纹玉才能打开!”

药炉里的药渣渐渐沉底,药香淡了些。凌云霄把凤纹玉从袖袋里拿出来,和苏墨的柳叶玉并放在画旁。月光落在玉上,凤纹和云纹交叠处竟透出浅淡的绿光,像极了西坞菱塘里的水光。

“影卫说不定已经查到镇子上了。”苏墨把两块玉收进木盒,锁好后塞进凌云霄怀里,“你带着玉去西坞,我和张阿婆留在药铺引开他们。云溪在芦苇荡里绕几圈,会去西坞找你。”他从药柜底层翻出件蓑衣,蓑衣的草绳已经磨得发亮,却依旧结实,“穿上这个,芦苇荡的露水打不湿衣裳。还有这个。”他递来个油纸包,里面是用油布裹好的火折子和几块杂粮饼,“西坞的菱角藤缠人,小心别被绊倒。”

凌云霄接过蓑衣时,草尖蹭过手背,带着草木的涩意。他忽然想起苏云溪跑向芦苇荡时的背影,青布裙角被风掀起,像只即将展翅的雀鸟。“苏大夫,您为什么要帮我们?”他问这话时,声音有些发紧——他知道这份恩情太重,凌家已经欠了苏家二十年,如今还要让他们以身犯险。

苏墨正往药臼里倒苍术,听到这话,动作停了停。苍术的断面是黄白色的,带着松节油的香气。“二十年前,凌尚书救过云溪她娘。”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那时候漕运官要抓她去做证人,是你父亲把她藏在驿站的柴房,自己顶着‘私藏人证’的罪名被弹劾。他说‘为官者,不能让好人受委屈’——这句话,我记了二十年。”

张阿婆已经点亮了另一盏灯笼,橘色的光晕里,她正往竹篮里装草药,动作比刚才快了些,却依旧稳当:“凌公子放心去。影卫要是来了,我就说看见个穿青袍的往东边跑了——东边是乱葬岗,他们肯定要去搜。苏大夫会假装给人瞧病,把他们往巷子里引,拖延时辰足够了。”

凌云霄站起身时,木凳又发出“吱呀”的声响。他把蓑衣披在身上,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药铺——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苏墨碾药的身影和张阿婆收拾药囊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像幅温暖的画。

“照顾好云溪。”苏墨的声音从药香里飘过来,带着些微的沙哑。

“我会的。”凌云霄攥紧怀里的木盒,转身走进夜色。

镇子的石板路在脚下延伸,像条沉默的蛇。斗笠的边缘滴下露水,落在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不敢走主街,专挑窄巷走,巷子里堆着柴火和陶罐,墙角的青苔沾了露水,踩上去滑溜溜的。有户人家的窗棂没关紧,透出昏黄的灯光,能听到妇人哄孩子的声音:“快睡吧,明天带你去采菱角。”

菱角……他想起苏云溪说过,西坞的菱角是红皮的,煮熟了能当零嘴。她还说,她娘总在菱角熟时摘满满一篮,用井水湃着,凉丝丝的甜。

快到镇口时,忽然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不是老马的“笃笃”声,是快马,蹄铁敲在石板上,发出“哒哒”的脆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凌云霄闪身躲进旁边的柴房,柴房里堆着晒干的芦苇,带着阳光的味道。他从芦苇的缝隙里往外看,只见几个黑衣人影骑着马冲过巷口,腰间的弯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是影卫。

为首的影卫勒住马,马蹄在石板上刨出火星。他戴着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正盯着药铺的方向:“搜!丞相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影卫们翻身下马,拔刀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凌云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怀里的竹刀——刀柄的蓝布条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潮,上面的莲花纹都模糊了。

就在影卫要踹开药铺门时,药铺的门突然开了。苏墨背着药箱走出来,手里还拿着盏灯笼,灯笼上画着半朵莲花,是苏云溪的手笔。“几位官爷深夜到访,是有急症?”他的声音很稳,灯笼的光晕在他眼角的疤痕上晃了晃,“刚有个发热的病人来抓药,往东边去了——那边是渡口,说不定坐船走了。”

影卫头目盯着苏墨的手,那双手刚碾过药,指甲缝里还沾着蒲公英的碎末:“你见过穿青袍的男子吗?左肩受了伤。”

“青袍?”苏墨作势想了想,灯笼往东边晃了晃,“半个时辰前见过个穿青袍的,捂着肩膀往渡口跑,好像还掉了块玉佩——我捡起来了,官爷要不要看看?”他从药箱里拿出块玉佩,是普通的和田玉,上面刻着个“福”字,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影卫头目接过玉佩,用刀鞘敲了敲,玉佩发出沉闷的响声——不是玉,是石头仿的。他把玉佩扔在地上,踩得粉碎:“带人去渡口搜!剩下的跟我进药铺!”

苏墨侧身让开,灯笼举得更高了些,照亮药铺门口的石阶:“官爷请便,只是药铺地方小,别碰倒了药罐——里面熬着给产妇的药,洒了可要出人命的。”

影卫们骂骂咧咧地冲进药铺,撞翻了药架,“哗啦啦”的声响里,能听到张阿婆的哭喊:“哎呀我的药!那可是救命的药啊!”

凌云霄趁机从柴房溜出来,贴着墙根往镇外跑。蓑衣的草叶刮过墙角的砖石,发出沙沙的轻响,混在药铺的嘈杂声里,倒不显眼。快到老槐树时,他看到老马正站在树下甩尾巴,马鞍上的茅草被风吹掉了大半,露出下面的青布垫——是苏云溪绣的,垫角有朵没绣完的莲花。

“走了。”他解开缰绳时,老马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斗笠,像是在催促。他翻身上马,没有打马,只是牵着缰绳慢慢走——影卫还在镇上,马蹄声太响会暴露行踪。

芦苇荡的气息越来越近,湿冷的风里混着水藻的腥气。老马显然熟悉这条路,不用引导就往芦苇深处走。月光穿过苇秆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碎掉的银箔。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水面渐渐宽了,能看到远处有片黑乎乎的洼地,芦苇长得比别处矮些,正是苏墨说的西坞。

“就在这等吧。”他勒住马,翻身下来。刚要把马拴在苇秆上,忽然听到芦苇丛里有窸窣的响动。不是风吹草动,是脚步声,很轻,却带着刻意的停顿——像影卫的追踪步。

他握紧竹刀,慢慢后退,后背抵住老马的马鞍。老马似乎也察觉到危险,打了个响鼻,前蹄刨着泥地。芦苇丛里的响动越来越近,能看到黑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出来!”凌云霄低喝一声,竹刀横在胸前。

芦苇秆被拨开,露出张沾着泥的脸。不是影卫,是苏云溪。她的青布裙沾满了泥浆,发带松了,几缕湿发贴在脸颊上,手里却紧紧攥着个菱角,红皮的,带着新鲜的泥土。

“你怎么才来?”她看到凌云霄,眼睛亮了亮,把菱角往他手里塞,“刚摘的,甜着呢。”菱角上的泥蹭到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你没事吧?”凌云霄伸手想帮她理理头发,指尖刚碰到发梢,又缩了回来——他怕自己的手太糙,弄疼她。

“能有什么事?”苏云溪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发梢的水珠甩到他脸上,“我把影卫引到暗沼里了,他们的铁甲陷在泥里,没两个时辰爬不出来。”她忽然注意到他怀里的木盒,眼睛瞪得圆圆的,“画里的记号找到了?”

“找到了,在西坞的老菱塘。”凌云霄把木盒拿出来,刚要打开,苏云溪突然按住他的手。

“等等。”她从发间抽出根银簪——是支很旧的簪子,簪头的莲花已经磨平了,“我娘说,开匣要用这个。”她把银簪插进木盒的锁孔,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锁开了。

月光落在木盒里,除了两块玉,还有张折叠的桑皮纸。苏云溪展开纸时,手指微微发抖——纸上是她娘的字迹,娟秀却有力,记着二十年前漕运官和丞相的交易:某月某日,私吞漕粮三千石;某月某日,收受盐商贿赂五千两……最后一行字是用朱砂写的:“账本藏于菱塘石匣,玉合则匣开。”

“石匣?”凌云霄看向不远处的菱塘,水面上漂浮着枯黄的菱叶,叶底隐约能看到黑色的淤泥。

苏云溪把银簪别回发间,弯腰脱掉湿透的布鞋,赤脚踩在泥地上:“我知道在哪。小时候在这挖菱角,脚被一块平整的石板硌过,当时还以为是块普通石头,现在想来就是石匣的盖子。”她往菱塘走了几步,泥水没过脚踝,却走得很稳,“你把两块玉拼在一起,等会儿我叫你扔过来。”

凌云霄赶紧把凤纹玉和柳叶玉拼好,玉合在一起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咔”声,内侧的凹槽突然弹出个极小的铜钩,形状像只鸟爪。

“就是现在!”苏云溪的声音从菱塘里传来。她正蹲在一块石板上,双手扒着石板边缘,指缝里全是黑泥,“把玉扔到石板中间的凹处!”

凌云霄瞄准石板上的凹痕,轻轻一抛。玉块在空中划过道弧线,正好落在凹痕里。只听“咔”的一声,石板突然往下陷了半寸,露出下面的石匣——是个半尺见方的木匣,外面裹着油布,油布虽然旧了,却依旧防水。

苏云溪把木匣抱起来时,泥水顺着她的裙角往下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她打开木匣的瞬间,连呼吸都屏住了——里面是一叠泛黄的账本,用麻线捆着,最上面还压着枚铜钱,是二十年前的“开元通宝”,边缘已经磨平了。

“找到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抚过账本的封面,上面有她娘的指印,浅浅的,像是刚按上去不久。

就在这时,芦苇荡深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比刚才的影卫更近,还夹杂着人的呼喊:“找到他们了!在西坞!”

是影卫!他们竟然从暗沼里爬出来了!

“快走!”凌云霄一把拉起苏云溪,把木匣塞进她怀里,“你带着账本往东边走,那里有片密林,影卫追不上。我引开他们!”

苏云溪却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的泥蹭在他手背上:“要走一起走!我知道有条水路,能通到下游的镇子!”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水道,水面上停着艘小小的渔船,是她早就藏好的,“上船!”

凌云霄来不及多想,扶着她跳上渔船。船很小,只能坐两个人,船板上还堆着刚摘的菱角,红皮的,在月光下闪着光。他解开缆绳时,苏云溪已经拿起船桨,用力往水里一撑——船像条鱼似的滑了出去,撞开水面的菱叶,留下道浅浅的水痕。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影卫的怒骂和弓箭破空的声音混在一起。一支箭擦着船尾飞过,射在芦苇秆上,箭羽还在颤抖。

“抓紧了!”苏云溪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船桨划得更快了,水花溅在她脸上,像碎掉的星星,“他们追不上的——这条水路只有我知道深浅!”

凌云霄看着她的侧脸,月光下,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却笑得明亮。怀里的账本被油布裹得严实,边角硌着肋骨,像块滚烫的烙铁——那不是疼,是希望。他忽然明白,父亲和苏云溪的娘藏了二十年的,从来不是账本,是能让真相大白的勇气。

船渐渐驶入开阔的水面,远处的镇子灯火越来越小像被露水打湿的星子,明明灭灭地沉在水面尽头。苏云溪忽然停了桨,船借着惯性往前漂,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指尖蹭过嘴角时,带出点菱角的清甜——刚才急着上船,她嘴里还含着半颗没嚼完的菱角。

“你看那边。”她指着水天相接的地方,东方已经泛出鱼肚白,淡青色的天光漫过芦苇荡的顶端,把苇秆染成半透明的玉色,“等太阳出来,影卫就不敢追了。他们见不得光的。”

凌云霄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细碎的金光从云层里漏下来,落在水面上,像撒了把碎金子。他低头看怀里的木匣,账本的边角在晨光里泛着浅黄,纸页间夹着的干菱角花忽然飘落,被风卷着贴在苏云溪的发梢上——那是她娘夹进去的,干了二十年,却还保持着半开的形状。

苏云溪伸手去摘菱角花,指尖却被他轻轻攥住。他的掌心还带着竹刀的凉意,指腹蹭过她指尖的泥痕,把那点细碎的花瓣捏在了两人手心里。

“等这事了了,”他声音很轻,却比晨光更稳,“我陪你回来采菱角。”

苏云溪愣了愣,突然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发梢的水珠掉进水里,惊起圈涟漪:“说好了啊。要采最红的那种,用井水湃着吃。对了,还要让张阿婆给我们蒸菱角糕,她做的糕里放桂花,香得能招蝴蝶。”

船尾的水痕被晨光渐渐冲淡,远处影卫的呼喊已经听不见了。老马不知什么时候跟在船后,枣红色的身影在浅水里慢慢走,时不时低下头啃口水边的嫩苇叶。凌云霄看着它悠闲的样子,忽然想起苏墨碾药时的神情——原来安稳从来不是凭空来的,是有人在前面撑船,有人在后面守着药炉,还有匹老马,愿意跟着船影慢慢走。

他把木匣抱得更紧了些,账本的纸页在怀里轻轻作响,像谁在低声说“不怕了”。晨光漫过他的肩膀,把伤口的疼烘得淡了,倒有股暖意在骨头缝里慢慢渗——那是苏云溪刚才递来的药汤余温,是张阿婆碗边的缺口,是苏墨碾药时的节奏,是所有藏在烟火气里的善意,在这一刻,全变成了能扛住风雨的力量。

船终于漂进一片开阔的河道,水面上漂着早行的渔船,渔夫摇桨的“欸乃”声顺着水流飘过来,混着芦苇的清香。苏云溪把船停在渔船旁边,朝摇桨的老渔夫挥了挥手——那是镇上给药庐送鱼的王伯,她昨天特意托张阿婆传了话。

王伯看到他们,眼睛亮了亮,把船靠过来:“云溪丫头,凌公子,上来吧。我这船装了新篷,影卫认不出来。”他递过竹篙,竹梢还挂着片新鲜的荷叶,“刚摘的,给你们挡挡太阳。”

凌云霄扶着苏云溪跳上渔船时,她赤着的脚踩在船板上,留下串浅浅的泥印,像只小雀踩过雪地。王伯已经把荷叶铺在舱底,青碧的颜色里还沾着露水,坐上去凉丝丝的。

“往南走三十里,就是青溪镇。”王伯摇着桨,船尾的水纹里漂着片菱角叶,“那里有我远房亲戚,开着家布店,你们去了就说找‘卖蓝布的李婶’,她知道该怎么安置你们。”他忽然压低声音,“苏大夫让人捎了话,说影卫的令牌是假的,青溪镇的巡检是个清官,要是遇上盘查,就把这个给他们看。”他从渔篓底下摸出块木牌,上面刻着个“医”字,是苏记药庐的字号牌。

苏云溪接过木牌,指尖在“医”字的刻痕里蹭了蹭——那是她娘刻的,笔画里还能看出当年的力道。“王伯,我爹和张阿婆……”

“放心吧。”王伯往水里撒了把鱼食,一群小鱼涌过来,在船边划出银亮的弧线,“苏大夫说,等我们走了,他就把药铺烧了——影卫看到火场,只会以为你们烧死在里面,不会再追了。他和张阿婆早从后巷的密道走了,去投奔山那边的药农了。”

船行得很稳,晨光把水面照得像面镜子,能看到水底的水草在轻轻摇晃。凌云霄忽然想起苏墨眼角的疤痕,想起张阿婆碗边的缺口,想起那些藏在药香和菱角里的守护——原来有些人,从来不用“帮忙”两个字,却把所有的生路都让给了别人。

苏云溪靠在船篷上,手里转着那枚开元通宝,铜钱的边缘磨得她指尖发痒。“我娘说过,路是走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她把铜钱放在凌云霄手心,冰凉的金属贴着他的掌纹,“以前我总不懂,现在才明白,她画的不是回家的路,是往前走的路。”

凌云霄握紧铜钱,指腹压在“开元”两个字上。晨光穿过船篷的缝隙,落在他和苏云溪交叠的手背上,把两人手心里的菱角花瓣照得透亮。远处的芦苇荡已经变成片淡青色的雾,影卫的踪迹彻底消失在晨光里,只有老马还在岸边慢慢走,像个执着的哨兵,守着他们刚刚离开的方向。

他知道,青溪镇的布店只是暂时的落脚点,丞相不会善罢甘休,影卫迟早还会追来。但此刻他心里没有半分慌意——怀里有账本,身边有她,身后有那些愿意把生路让出来的人。就像苏云溪说的,路是走出来的,只要往前走,总有能让真相晒到太阳的地方。

船尾的水痕被水流慢慢抚平,却在水面上留下淡淡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像要把所有的故事都送向远方。青溪镇的轮廓已经在晨光里显出来,能看到镇口的石桥,桥上有赶早集的人,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咚咚”的声响顺着风飘过来,带着烟火气,也带着新生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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