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快乐(1 / 1)

蝉鸣把空气烤得滋滋作响的七月,沈小棠蹲在槐树下数蚂蚁搬家时,听见母亲沈云的行李箱发出最后一声咬合。那声音像生锈的剪刀剪断脐带,金属拉链齿嵌进皮革的闷响里,混着远处收废品三轮车的铃铛声。女人涂着廉价指甲油的手抚过她刚剪的短发,指腹蹭过耳后新长出的绒毛:“妈去深圳赚大钱,回来就给你买台学习机。”新换的的确良衬衫上,还沾着妹妹昨晚打翻的西瓜汁。

沈小棠被塞进朱凡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时,车座烫得能煎鸡蛋。穿堂风卷着男人身上的酒气扑过来,她攥着母亲留下的碎花布袋,里面只有两件旧 T恤和半包快化了的水果糖。出租屋巷子口的垃圾堆正冒着白气,绿头苍蝇在腐肉上跳着诡异的舞,朱凡一脚踹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以后你就住这儿。”

霉味像条湿冷的蛇,顺着裤脚钻进骨髓。沈小棠盯着墙角结网的蜘蛛,看它们在朱凡喝空的啤酒罐之间织出八卦阵。男人往竹床上扔了条发黑的棉被,酒嗝混着蒜味喷在她脸上:“别指望我供你,自己想法子。”他转身时,军绿色外套后襟磨出的破洞露出里面的皮肉,像块没长好的伤口。

开学前三天,沈小棠攥着皱巴巴的学费单站在灶台前。朱凡正用生锈的起子撬开第四罐啤酒,泡沫顺着指缝淌进煤灰里。她把纸页往他眼前递了递,边缘被汗水浸得发卷:“老师说后天必须交。”男人突然暴起,空罐砸在土墙的瞬间,沈小棠看见他眼球上布满的血丝,像谁把红墨水泼进了浑浊的池塘。

铁锈混着啤酒沫溅在她新校服领口,蓝白相间的布料上立刻晕开棕黄的斑。朱凡的皮鞋在满地烟蒂里碾出声响:“老子没钱!”他扯开领口的纽扣,喉结滚动的样子像吞了只活蛤蟆,“你妈不是说寄钱吗?让她来交!”

沈小棠在村口公用电话亭站到月上中天。听筒里的忙音嘟嘟响着,硬币投进去的脆响惊飞了槐树上的夜鹭。第三次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时,母亲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传来:“小棠啊?妈正加班呢……”她刚要开口说学费,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麻将牌碰撞的脆响,“没别的事就挂了啊,长途贵。”

忙音再次响起时,露水已经打湿了她的帆布鞋。草丛里的虫鸣突然变得尖锐,像无数根针在扎耳朵。她摸出布袋里最后那颗水果糖,糖纸被揉得发皱,透过月光能看见里面融化又凝固的琥珀色。塞进嘴里时,甜腻的味道突然变成苦的,顺着喉咙往下滑,像吞了口胆汁。

爷爷住的瓦房在巷子尽头,青瓦上长着层薄薄的青苔。沈小棠每天清晨要先去给老人倒尿盆,陶土盆沿结着圈黄渍,她屏住呼吸拎到巷口倒掉,回来时朱凡通常还在打鼾,口水顺着胡茬滴在发黑的枕巾上。

祖孙俩住的茅屋在瓦房西侧,原本是堆放农具的柴房。朱凡用破木板隔出个小间,墙角垒着三块砖当灶台,烟囱是截锈迹斑斑的铁皮管,烧火时浓烟总往屋里灌。沈小棠的床铺是用两条长凳架起的木板,铺着爷爷传下来的粗布褥子,里面的棉絮板结得像块石头。

秋雨连绵的九月,屋顶的茅草开始漏雨。朱凡踩着晃悠的木梯爬上房顶时,沈小棠在下面举着塑料布接水,盆碗碰撞的叮当声里,男人突然骂了句脏话——原来去年铺的油布早就被老鼠咬出了洞。雨水顺着竹篾缝隙往下渗,在墙上画出弯弯曲曲的河,她睡前铺在床头的课本,天亮时总能洇出深浅不一的波纹。

深冬腊月的风最是歹毒。它顺着窗棂的缝隙往里钻,吹得油灯火苗东倒西歪,把沈小棠的鼻尖冻得通红。后半夜她常被冻醒,缩成虾米状听朱凡的鼾声,突然感觉身上一沉——男人把那件打了七八个补丁的军大衣盖在了她身上,自己只穿着件单衣,背对着她蜷缩成一团,脊梁骨在月光下像串凸起的算盘珠。

夏天的茅屋是另一种煎熬。正午阳光透过稀疏的草顶,在地上织出张金色的网,空气热得能拧出水。沈小棠趴在木板上写作业,铅笔尖总被汗水泡软,字迹晕成团蓝雾。傍晚收工的朱凡会摘把野薄荷回来,揉碎了泡在粗瓷碗里,两人捧着碗坐在门槛上喝,薄荷的清凉混着远处稻田的蛙鸣,倒也能寻到片刻安宁。

蚊虫是夏夜最恼人的访客。它们顺着门缝窗缝钻进来,在沈小棠胳膊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红疙瘩。朱凡把捡来的艾草捆成束,点燃后在屋里转圈熏,浓烟呛得人直咳嗽,他却咧着嘴笑:“这招比蚊香管用。”可艾草味一散,蚊子又会卷土重来,祖孙俩常常在半夜互相挠痒,黑暗里此起彼伏的抓挠声,像在演奏支奇怪的乐曲。

院后的两亩薄田是祖上传下来的,朱凡接手时早就荒了大半。清明前后他扛着锄头去翻地,沈小棠跟在后面捡石头,看着男人握着锄头的手总在抖——那些常年握笔的指关节,根本吃不住农活的力气。有次他不小心锄到了脚,血珠滴在翻起的黑土上,像开出朵小小的红罂粟。

春播时撒下的谷种,秋天只收了半麻袋。朱凡挑着谷子去碾米房,回来时口袋里揣着油纸包的糙米,还有两文钱买的麦芽糖。他把糖塞进沈小棠手里,自己蹲在灶台前嚼着带壳的谷粒,说这样能填饱肚子。沈小棠含着糖看他侧脸,夕阳从门框斜照进来,把他鬓角新添的白发染成了金红色。

市集在镇东头的河滩上,每逢初三、初八开集。朱凡总会背着半篓子自家种的青菜去卖,换些油盐钱和老人的药。沈小棠跟着去过两次,看见他为了两分钱和小贩争得面红耳赤,回来时却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烤红薯,烫得在两手间来回倒:“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学校里的日子比家里更难熬。沈小棠的校服总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林小蛮遇见她时,常故意把自行车铃按得叮铃响。“哟,这不是沈大才女吗?”女生穿着崭新的运动服,车筐里放着刚买的奶油面包,“听说你爸又去酒馆赊账了?”

沈小棠攥着书包带往前走,帆布鞋踩在碎石路上硌得脚疼。她听见林小蛮在后面跟同伴说笑:“真可怜,连个像样的书包都没有。”风把话音送过来,像小石子砸在背上,她突然想起母亲临走时说的话——等赚了钱,就给她买个带拉杆的书包。

朱凡对沈小棠的学业向来不闻不问。有次老师把家长会通知送到家,他正就着咸菜喝劣质白酒,看都没看就揉成一团扔进灶膛:“去什么去,浪费时间。”沈小棠趴在煤油灯下写作业时,偶尔会听见他在隔壁嘟囔,说读书没用,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挣钱。

晚饭通常要等到半夜。朱凡在建筑工地打零工,回来时总带着身水泥味,有时还会拎回半份工友剩下的盒饭。沈小棠把饭菜倒进锅里热一热,两人就着昏黄的灯光扒拉着吃,筷子碰到搪瓷碗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有次她实在太饿,等不到朱凡回来就自己煮了碗面条,盐放多了齁得慌,却还是吃得精光。半夜胃疼得蜷在床上打滚,冷汗浸湿了粗布衫,她摸黑找出爷爷的止痛片,就着冷开水咽下去,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上铺了层薄薄的霜。

深秋的某个周末,沈小棠帮爷爷晒被子时,发现褥子底下压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本线装的旧书,还有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朱凡穿着军装,胸前别着朵大红花,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爷爷咳嗽着说:“你爸年轻时,可出息了……”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那天晚饭,沈小棠看着朱凡又在喝酒,突然轻声说:“爸,你别喝了,对身体不好。”男人的手顿了顿,随即把酒瓶往桌上重重一墩:“大人的事,小孩少管!”酒液溅在她手背上,冰凉的,像蛇的信子。

冬天下雪时,茅屋更冷了。朱凡把唯一的煤炉搬到爷爷屋里,自己和沈小棠就靠揣着暖水袋取暖。她夜里写作业,笔尖常常冻得不出水,只能把双手拢在嘴边哈气,再接着往下写。窗外的雪簌簌落着,压得竹枝弯下了腰,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衬得这夜格外漫长。

沈小棠偶尔会想起母亲,想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赚到钱,是不是已经忘了还有个女儿。公用电话亭的玻璃碎了块,用硬纸板糊着,她每次站在那里拨打电话,都觉得自己像只被困住的鸟,望着远方却飞不出去。

春天来临时,茅屋周围的野草长到了膝盖高。沈小棠放学后会割些回来喂邻居家的羊,换两个鸡蛋给爷爷补身体。朱凡不知从哪儿弄来些菜种,在屋前开垦出片小菜地,种上了辣椒和茄子。看着嫩绿的芽从土里钻出来,沈小棠突然觉得,日子或许像这菜苗一样,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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