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踩着水晶吊灯投下的光斑走进餐厅时，就闻到了奶油甜腻的香气。
餐桌上铺着月白色蕾丝桌布，十二寸的鲜奶蛋糕立在中央，裱花师用粉色奶油挤了歪歪扭扭的“棠棠生日快乐”，最顶端插着十八根银色蜡烛——和前世的场景分毫不差。
她目光扫过主位上的林婉如，对方正用银匙搅动红茶，杯沿沾着浅粉唇印，抬头时却已堆出温柔笑意：“棠棠快来，妈妈给你戴生日帽。”
那顶缀着碎钻的粉色毛绒帽子递过来时，沈清棠注意到林婉如指尖泛着青白。
前世的今天，她也是这样笑着，说这顶帽子是跑了三家店才买到的，自己当时感动得眼眶发热，结果半夜就被送进了陌生酒店的房间。
“谢谢阿姨。”她垂眸接过帽子，指尖故意擦过林婉如手腕——那里有块淡褐色的斑，是上个月被滚烫的咖啡泼的。
林婉如猛地缩手，茶盏磕在骨瓷碟上发出脆响，眼尾的细纹在笑纹里绷成细线：“瞧我，手都抖了。”
沈明远从主位上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女儿和妻子之间游移：“好了，切蛋糕吧。”
刀叉碰在奶油上的瞬间，沈清棠就感觉到了异样。
刀尖触到硬物的阻力比奶油厚重十倍，她手腕微转，银刀划开雪白的蛋糕层，一颗鸽蛋大小的珍珠“咔哒”掉在瓷盘里，在暖黄灯光下泛着幽蓝的珠光。
“这不是沈家祖传的‘南海明珠’吗？”苏若雪从侧边挤过来，涂着裸色甲油的手指差点戳到珍珠，“妈不是说它上个月丢了？”她故意提高的尾音撞在水晶吊灯上，惊得壁橱里的银器都晃了晃。
林婉如的茶盏“当啷”掉在桌上，红茶溅在蕾丝桌布上，晕开深褐的污渍。
她捂着心口后退半步，珍珠项链在锁骨处急促起伏：“这......怎么会出现在你的蛋糕里？”眼尾的细纹此刻全绷成了直线，盯着珍珠的眼神像在看淬毒的针。
沈清棠弯腰捡起珍珠，指腹摩挲着表面的细微纹路——前世这颗珠子被塞进她的化妆盒时，她也是这样摸到了边缘的磕痕。
当时林婉如哭着说“家传之宝不能丢”，沈明远黑着脸让她跪着找了整夜，最后在她枕头下“发现”时，所有人都骂她是小偷。
“阿姨，这珍珠是不是你故意让阿芳放进来的？”她把珍珠轻轻放在桌上，抬眼时刚好看见阿芳缩在餐厅角落，围裙下摆被手指绞成了麻花。
林婉如的瞳孔猛地收缩。
“昨晚十点，你在书房和阿芳说‘今晚一定要放进去，监控已经调开十分钟’。”沈清棠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银铃，“阿芳还问‘要是被发现怎么办’，你说‘她向来心软，不会查监控’。”
餐厅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
阿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围裙上的褶皱里渗出湿痕——那是她刚才擦蛋糕盘时沾的奶油，此刻正顺着指缝往下滴。
林婉如的珍珠项链不知何时松了扣，一颗珠子滚落在地，骨碌碌滚到沈清棠脚边，和桌上那颗“南海明珠”形成刺眼的对称。
“你......你胡说！”林婉如的声音拔高了三度，却像被抽了底气的风箱，“我怎么会......”
“张叔。”沈清棠突然转头看向立在门口的老管家。
张叔的背挺得笔直，灰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暖光，他从西装内袋摸出个黑色优盘，举起来时手腕稳得像钟摆：“小姐让我查了昨晚的监控，书房走廊的录像......”
“够了！”林婉如抓起桌上的餐刀，刀面映出她扭曲的脸，“今天是清棠的生日，你们......”
“妈，你手在抖。”苏若雪突然小声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林婉如握刀的手上。
她的指尖泛着病态的青白，指节因用力而凸起，餐刀在她掌心晃出细碎的光，却始终不敢往前半寸。
阿芳的膝盖开始打颤，她望着林婉如颤抖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最终把涌到嘴边的“太太我不是故意的”又咽了回去。
沈清棠盯着林婉如发红的眼尾——那里的睫毛膏被汗水晕开，像两条黑色的小蛇，正缓缓爬向下巴。
她伸手拿起蛋糕刀，刀尖挑起那颗“南海明珠”，在众人的注视下轻轻一转：“阿姨，你说这珠子是我偷的......可它边缘的磕痕，和你上个月泼咖啡时烫到的手腕，形状是不是很像？”
林婉如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餐厅里不知谁的手机响了，铃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沈清棠看着林婉如猛地摸向手包的动作，唇角勾起一抹笑——她知道，下一秒公关总监的电话就会打进来，告诉这位沈太太，“南海明珠出现在假千金生日蛋糕”的热搜，已经爬上了实时榜第一。
阿芳的指甲几乎要把围裙扯破，林婉如的珍珠项链又掉了一颗，滚到沈明远脚边。
老沈总弯腰去捡时，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正好看见珍珠表面那道月牙形的划痕——和他书房保险柜上被硬物刮出的痕迹，分毫不差。
全场哗然。
阿芳脸色瞬间煞白，林婉如强作镇定：“你胡说什么......”
餐厅里的水晶吊灯在此时显得格外刺眼。
林婉如的珍珠项链又滚落两颗，骨碌碌撞在沈明远锃亮的皮鞋尖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这、这视频是合成的！”苏若雪突然扑过来要抢沈清棠的手机，却被张叔抬手拦住。
她的指尖几乎要戳到沈清棠的手背，裸色甲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肯定是你找人伪造的！”话音未落，手机里的录音又清晰地响起小王带着乡音的尾调：“阿芳姐放心，我用镊子夹的珍珠，没留指纹。”
沈清棠垂眸看着手机屏幕里小王往奶油层塞珍珠的画面——前世她被污蔑偷珍珠时，小王作为厨房帮工，正是林婉如安排来做伪证的。
此刻视频里他系着蓝白条纹围裙，动作熟稔得像每日都在做的事，连袖口蹭到奶油的位置都和前世他指认“看见沈小姐翻保险柜”时描述的“袖口有奶油渍”一模一样。
“伪造？”她抬眼时眼尾微挑，“苏小姐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小王。”她晃了晃手机，“他此刻正在我安排的律师事务所里，说要‘把知道的都说清楚’。”
阿芳的膝盖终于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围裙上的奶油渍已经干透，在布料上凝成奶白色的硬块，像块丑陋的补丁。
她抬头时，眼尾的泪痣被泪水晕开，声音带着哭腔：“太太，我真没想害小姐的......是您说只要把珍珠放进去，就给我儿子交住院费......”
林婉如的手指深深掐进鳄鱼皮手包的金属扣里，指甲盖泛出青灰色。
她看着阿芳颤抖的肩膀，又看向沈明远——后者正弯腰捡起滚落在地的“南海明珠”，用金丝眼镜布仔细擦拭。
当他的指腹触到珍珠边缘那道月牙形磕痕时，动作猛地顿住。
“明远......”林婉如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像被揉皱的丝绸，“你知道我最看重清棠的，怎么会......”
“上个月你说被咖啡烫到的手腕。”沈明远打断她的话，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冷意，“当时你说疼得连筷子都拿不稳，可这颗珍珠的磕痕......”他举起珍珠，让灯光透过表面的细纹，“分明是被尖锐物反复摩擦造成的。”他转头看向林婉如，“而我书房保险柜的锁芯，上周也被刮出了同样的痕迹。”
苏若雪的椅背“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她扶着桌角后退两步，脸上的妆被惊出薄汗，睫毛膏在眼下晕成两团墨渍：“妈，你不是说......”
“够了！”林婉如突然提高声音，却在触及沈清棠似笑非笑的眼神时泄了气。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的珍珠项链随着动作起伏，“清棠，妈妈知道你刚回家心里有气......”
“我没气。”沈清棠把手机收进随身的小羊皮手袋，动作慢得像在欣赏一出好戏，“我只是想让爸爸知道，上个月他让我跪了整夜找的‘被偷的南海明珠’，到底去了哪里。”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半块蛋糕，奶油被银刀划开的痕迹像道狰狞的疤，“还有，是谁在他最宝贝的女儿生日夜里，准备了这么‘用心’的礼物。”
沈明远的喉结动了动。
他摘下金丝眼镜，用指尖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前世此刻，他正因为“女儿偷家传之宝”气得摔了茶杯；此刻，他看着视频里阿芳和小王的对话，听着张叔说“监控里确实拍到林夫人让阿芳调开了十分钟”，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太太。”张叔的声音像根定海神针，“我已经让人联系了物业，调全宅近三个月的监控备份。”他看了眼林婉如煞白的脸，“您之前说‘南海明珠是被小偷从窗户偷走的’，可监控里......”
“不用了！”林婉如猛地抓起手包，转身时带翻了沈清棠的果汁杯。
橙汁溅在月白色蕾丝桌布上，和之前的茶渍交叠成深褐与橙红的污渍，像朵开败的花。
她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急促的鼓点，经过沈清棠身边时，带起的风里飘来浓郁的玫瑰香水味——和前世她在酒店房间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棠棠。”苏若雪追上去两步，又回头看了眼沈清棠，最终咬着嘴唇没再说话。
她的珍珠耳坠在灯光下晃了晃，和林婉如掉在地上的珍珠一起，在地面铺成一串破碎的星子。
阿芳还跪在原地。
她抬头看向沈清棠时，眼底的恐惧慢慢变成了某种释然：“小姐，我儿子的住院费......”
“张叔。”沈清棠朝老管家点了点头，“先带阿芳去客房休息。”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珍珠，指尖触到那道磕痕时，前世雨夜的凉意突然涌上来——但很快被餐厅的暖气驱散了。
她把珍珠轻轻放进沈明远摊开的掌心，“爸爸，这颗珠子该物归原主了。”
沈明远捏着珍珠的手微微发颤。
他看着女儿清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医院，护士把襁褓递给他时，这个小婴儿也是这样，攥着他的食指不肯松开。
林婉如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口很久后，沈清棠才听见走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她端起被溅了橙汁的茶杯，透过杯沿的缝隙，看见林婉如站在门外，指尖攥着手机，指节泛白。
对方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头时迅速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嘴唇动了动——虽然没出声，但沈清棠知道她在说什么。
“棠棠。”
那是前世林婉如在她被赶出家门那晚，堵在公寓楼下说的第一句话。
此刻，这个声音像根细针，轻轻扎进她的耳膜。
她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桌布上，发出清脆的响。
餐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可林婉如站在门外的身影，却像片被风吹散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