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桌面上的经卷纸笔通通被扫到地上。
薛氏尚不知自家湖里多了一条大尾巴鱼,正大发脾气,她抓起一只笔洗就要砸,胸膛起伏片刻,又心疼地放回桌上。
因着崔谨见面礼的事,她被崔承斥责不说,这一天儿的老太太也总来找茬。
一会儿说果子不是祥云斋的,她活不长了,薛氏在她跟前俭省呢。
一会儿又说下人洒扫泼了太多水,是受了薛氏指使,要摔死她。
这不,崔梦佳跑来要走了那珐琅冰鉴,还送了半米高的佛经来,让薛氏抄写百遍。
崔梦佳,府里的东西没少被她昧去的,如今更明目张胆舞到她这个主母的面前来了。
还有她那位婆母,本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不知道崔承的父亲怎就鬼迷心窍娶了她。小门小户来的,贪财好逸,心胸狭隘,粗蛮不讲理!
不就是刚得了尊玉观音,想供奉些手抄经,又懒得写?刚好又想起磋磨她来了?
她怎么就遇上了这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一家子!
薛氏闭目,想尽量冷静下来。
“姐姐!大姐救我……”
薛三爷连滚带爬地摔进来,抓住薛氏的裙摆,再次激起她难以平复的怒火。
薛氏刚要发脾气,就看见自己嫡亲的弟弟浑身湿透,如落汤鸡一般狼狈,抱着她的大腿哭诉起来:
“……那两个贱人,二话不说就把爷踢进湖里,无论我怎么喊救命,她们都不理,扬长而去!心也太狠了,这是要淹死我啊!”
“我在水里都快扑腾不动了,才被沾知了的小厮们发现,那给我拖啊按啊拍的……”
“姐姐!你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亲弟弟了!你们园子里那湖,你知道多深吗……”
“一米。”
“啊?”薛三爷没反应过来。
“我说,那小湖,也就深一米。”薛氏斜着眼睛看他。太有用了,被俩丫头整治成这样。
薛三爷:……
薛氏怪了:“是哪两个丫头,长什么样?”
薛三爷常来崔府找薛氏,按理说,应该没人不认识他。
“叫香篆来,她知道!”薛三爷嚷着。
薛氏唤来了香篆,得知是崔谨主仆二人,手指暗暗抓皱了衣摆。
自从她来了崔府,就没好事。
薛三爷却从薛氏和香篆的对话中抓住了重点,试探着问道:“姐姐,这么说,她很有钱了?”
薛氏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哎呀,姐姐你糊涂,怎么可以和财神爷过不去呢!”薛三爷直拍大腿。
“现在要和她过不去的,不是你吗?”薛氏反问。
薛三爷摆手,眼睛贼溜溜地一转,道:“爷我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挥退众人,他才低声道:“姐姐何不请老爷做主,将崔谨嫁给薛胜?”
薛胜,薛三爷的大儿子,薛氏的侄儿,年过二十尚未娶妻。
没娶妻的原因很简单,他在京都的名声和他爹一样臭。
“姐姐,你想想,崔谨在崔家,你还得千方百计地想办法……”
薛三爷努力从空荡荡的脑子里搜刮比“偷”好听的词汇。
“……搬运、运输到咱们薛家,还不如直接让她把钱通通带到咱家去,也省得你日日为难,对吧?”
薛氏没应声,是啊,她成日里在崔家拆东墙补西墙,还落不着个好,崔家人都是怎么对她的?
还不如……
“这事儿,他们不会答应的。”薛氏只道。
“姐姐放心,交给我去办,”薛三爷想到崔谨,咬牙切齿地笑,“只待事后,姐姐帮我们薛家说话即可。”
而四处遭人惦记的崔谨,此时正携着阿曲逛街。
阿曲吃力地扛着各种战利品,额头冒汗:“要不下次把那个谁……香篆带上,奴看她力气也不小,正好用用。”
崔谨明知故问:“八仙楼在哪边来着?”
“北边,小姐。”阿曲一脸期待。
“若带上香篆,就不方便去喽。”崔谨冲阿曲眨眨眼。
阿曲顿时欢喜,用力颠了一下背上的包袱,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地问:“现在去吗小姐?”
来到八仙楼,崔谨寻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
八仙楼,果然客似云来,隔壁桌是三四个身着官服的年轻人。
几人似乎正安慰着其中一位,有人道:“再怎么说,从检校成了照磨,你这也算升官了不是?”
“要知道升官升成那阎王的下属,我也就不这么玩儿命了。”被安慰的年轻人追悔莫及。
“还能怎么办,明日就要去报到。”
年轻人紧皱眉头,终于拉扯出一个苦笑:“那阎王有何喜好,众位哥哥可知道?”
……
听着各桌传来的话语声,崔谨时不时望向对面。
那里经营着一间老当铺,名为“同兴当铺”。
阿曲顺着崔谨的目光看去:“小姐不信梁掌柜吗?”
崔谨与梁掌柜并非多年不见,每年梁掌柜去江陵城报账,许韵都要她同听。
“并非不信,而是无论何事何人,都不乏变数,还是谨慎的好。”崔谨道。
待阿曲吃完最后一碗冰酪,她们便去了同兴当铺。
梁掌柜是个稳重宽厚中年男人,方脸,戴着西洋来的琉璃镜。他看到崔谨,就如同对待其他客户一般:“贵客,里面看看。”
崔谨四下里转了转,问:“掌柜的,有没有风刀先生的枇杷山鸟图十二先生茶具?”
“这位小姐,真是巧了,我这里正好有一套,您要看看吗?”
崔谨点头,坐下。
不一会儿,梁掌柜便从里间出来,一套严整的茶具摆在崔谨面前。
梁掌柜:“小姐看看,这是不是您想要?”
崔谨拿起一只茶具,举至眼前,似乎在仔细鉴赏。
“东西倒是不错,请问可有票据?”
梁掌柜将一张当票恭敬地铺在崔谨面前。
当票上的签名:崔梦佳。
崔谨点点头:“这一套我要了,不过我今日不带走,烦请您十日后送去一个地方。”
她写下地址,交给梁掌柜。
正要钱货两讫,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人几乎扑到他们面前——
“等一下!”
崔谨没记错的话,他就是八仙楼坐她们隔壁桌的那个。
他抱住那一套十二先生茶具,抬首冲崔谨笑着:“好姐姐,可否将这套茶具让与我?”
他的笑容忍不住扭曲变形:
“救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