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末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沈磐脑海中炸响，将他从“体内存阵”的骇然中拉回现实。
“为你凝元筑基之时，为师便已将‘祖纹阵’融入整个凝元大阵的核心。”季末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时光，“当你元神凝聚成功的刹那，这座承载着我龙城门玄宗历代先祖心血与执念的‘祖纹阵’，便与你的元神本源彻底交融，扎根于你的丹田气海！你，沈磐，便是这天地间第一个成功将阵基铸入己身、化为本源的人！”
他顿了顿，看着沈磐眼中翻涌的震惊与茫然，解释道：“此‘祖纹阵’非同小可，非是寻常阵基。它是我玄宗一脉，历经无数先贤呕心沥血，试图突破‘人阵合一’桎梏的终极造物！为师……也不过是沿着前人的足迹，添上了最后一块拼图。”季末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与自豪，“可惜你如今修为尚浅，元神初成，祖纹阵尚在沉寂温养。待你境界足够，元神真正觉醒蜕变之时，方能窥见其‘夺天地造化，衍万阵之源’的无穷妙用！”
“宗籍有载，我玄宗先祖们穷尽心力，试图将阵基融入修炼者体内，以期达到传说中的‘阵皇’之境——一念起，万阵生，天地为棋，万法臣服！”季末的眼神变得无比炽热，“然而，无数尝试，尽皆失败。受术者灵田本能地排斥这‘异物’，最终导致阵基崩裂，本源重创……直到为师研习古籍，参透一个关键：唯有在‘凝元重修’之际，以新生元神替换破碎旧基，方是这‘祖纹阵’融入的唯一契机！你，便是这万古无一的机缘所钟！”
“阵皇之境……”沈磐喃喃低语，这四个字如同有千钧之重，又带着令人心驰神往的魔力。季末或许只是陈述事实，但这番话，却如同最炽烈的薪火，瞬间点燃了沈磐心底最深处的野望！人阵合一！万阵臣服！这条看似遥不可及的通天之路，竟已在他脚下悄然铺开了一角！
“弟子……”沈磐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潮，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在立下某种誓言：“定不负师父厚望！不负玄宗先贤遗志！”
“哈哈，好！有这份心气便好！”季末朗声一笑，拍了拍沈磐的肩膀，瞬间从渊深的宗师变回了那个带着几分痞气的师父，“大道虽远，行则将至。说教到此为止，该教你点吃饭的家伙事了！看好了！”
季末右手随意一抬，掌心向下。一股无形的吸力骤然生成！霎时间，庭院地面、石缝角落的微尘细沙如同受到无形的召唤，纷纷扬扬离地而起，汇聚成一股土黄色的涓流，盘旋着涌入他的掌心！不过呼吸之间，一团人头大小、凝而不散的沙球便在他掌上缓缓旋转，沙粒摩擦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师父，这招……有何妙用？”沈磐看着这团平平无奇的沙球，心中疑惑。操控沙土，灵翼境以上大多能做到，但似乎并无大用。
“妙用？”季末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看仔细了！”
他五指虚张，掌心微震！那团旋转的沙球形态骤然变化！无数沙粒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瞬间散开、重组！细密的沙线在空中急速勾勒、交织，眨眼间竟凝成一座微缩的、符文流转的阵法虚影——囚龙阵！沙粒构成的微型阵界之中，一条由沙砾组成的苍龙昂首摆尾，栩栩如生，虽无声势，却自有一股禁锢之意透出！
沈磐瞳孔微缩！以沙凝阵？！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季末指尖微不可查地一颤！囚龙阵的符文沙线骤然崩解、重组！沙龙溃散，沙粒在电光火石间重新排列！凶煞之气弥漫，一座狰狞的虎奔阵已然成型！沙化猛虎作势欲扑！
紧接着，季末掌心一翻！沙虎溃散，沙粒如同最听话的士兵，瞬息万变！一座更加繁复、散发着厚重守护气息的微型阵法巍然成型——赫然正是守护沈磐凝元成功的玄冥恒阵！沙粒构筑的阵壁流光隐现，仿佛能隔绝一切！
三阵转换，行云流水，快如电光石火！从囚龙到虎奔，再到玄冥恒，不过短短数息！季末手中仿佛托着一个由沙砾构成的、瞬息万变的微型阵法世界！
“如何？”季末收手，沙粒失去控制，簌簌落下。他带着一丝得逞的笑容看向目瞪口呆的沈磐，“此等控阵变幻之术，可还入眼？”
沈磐倒吸一口凉气，心神剧震！这已非简单的控沙之术，而是将阵法之道融入了举手投足之间！试想，若在生死相搏之际，对手刚堪破一阵，瞬息间便又陷入另一座截然不同、甚至属性相克的大阵之中……这简直防不胜防，令人绝望！
“神乎其技！弟子……闻所未闻！”沈磐的声音带着由衷的震撼与渴望。
“哈哈，想学？”季末眼中精光一闪，“方才这一手，为师用了两种秘技。其一，便是这操控沙砾、化沙为阵的基础——离幻六禅手！其二，乃是更深奥的‘寄阵’之法，以物载阵，非你目前境界可及。今日，便传你这‘离幻六禅手’！”
他神色陡然转为肃穆：“此技源出青衍帝国离家绝学‘离火六禅决’。然经我龙城玄宗历代先辈改造，已脱胎换骨，化攻伐为操控，专为阵师所创！练至大成，此手便如我阵师之‘第三只手’，心念所至，阵纹随心而变，无需繁复结印，瞬息万阵！其价值，足以令无数阵师疯狂！”
季末的目光锐利如剑，直视沈磐：“切记！此乃我玄宗不传之秘，更牵扯离家心法根源！习之，断不可轻易示人，更不可外泄一字！否则，必招致滔天大祸！你可明白？”
“弟子谨遵师命！绝不敢忘！”沈磐凛然应道，深知此技干系重大。
“好！听我口诀：离幻六禅，心驭微尘；聚散由心，动静如神；意动则沙舞，念起则阵生……”季末口述心法要诀，沈磐凝神静听，一字一句烙印心间。
……
接下来的整个上午，萧府后院的僻静角落，便成了沈磐的修炼场。
“喝！”沈磐低喝一声，右臂伸展，五指箕张，模仿着季末的动作，全力运转离幻六禅手心法。灵力自丹田涌出，顺着特定经脉奔流至掌心，化作一股无形的吸扯之力。
呼——
地面微尘细沙被牵引，晃晃悠悠地离地而起，汇聚成一团比拳头略大的沙球，在他掌心上方颤巍巍地悬浮、旋转。沙球表面坑洼不平，沙粒不断簌簌掉落，远不如季末那般凝练圆融。
沈磐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全神贯注地操控着灵力，试图让沙球稳定、压缩。然而，意念与灵力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他心念一动，想让沙粒如臂使指般排列出最简单的阵纹，结果沙球只是剧烈抖动几下，“噗”地一声溃散开来，沙尘扬了他一脸。
“咳…咳咳！”沈磐抹了把脸，毫不气馁，再次运转心法，重新聚沙。吸起、汇聚、尝试塑形、溃散……循环往复。每一次失败，都让他对灵力的细微操控多一分理解。他本以为是自己修为低微，灵力不足以支撑塑形，但很快发现，问题在于对那股“离幻”之意的领悟，在于心神与灵力的精微同步，如同用无形的丝线去操控无数个微小的个体。
午饭后，季末将沈磐带到那口半满的水缸前。
“感觉如何？控沙塑形，是否觉得力不从心？”季末问道，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沈磐苦笑点头：“弟子愚钝，沙粒散漫，难以如心意凝聚。”
“无妨，换个法子练。”季末抬手，两道灵光打出。一道化作覆盖整个庭院的巨灵阵，浓郁的天地灵气瞬间汇聚而来。另一道则精准落入水缸之中，化为一座无形的禁灵阵——隔绝一切直接作用于水的灵力！
季末指了指水缸边缘一个拇指大小的缺口：“现在，用你的‘离幻六禅手’，操控沙粒沉入这水中，但目标不是塑形，而是要让缸中之水旋转起来！当水面因旋转而升高，能触碰到这个缺口，便算你过关。记住，不可用灵力直接搅动水流！只能通过操控沉入水中的沙粒，间接带动水流旋转！”
沈磐看着那缸口的小缺口，再看看半缸清水，只觉得这任务简直匪夷所思！让沙子沉水带动水转？还要转得足够高？这怎么可能？！
但师命如山。
沈磐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他全力催动离幻六禅手，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而是近乎贪婪地汲取着聚灵阵提供的磅礴灵力！
“起——！”一声低喝！
整个庭院仿佛刮起了一阵无形的旋风！地面、墙角、屋檐、甚至假山缝隙中的沙尘土砾，如同听到了君王的号令，疯狂地离地而起！不过片刻，一团直径远超沈磐身高的巨大“土球”，如同小型的沙尘风暴核心，在他身前轰然成型！庞大的沙土聚合体缓缓旋转，散发出沉闷的威压。这一刻，沈磐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灵翼巅峰，甚至犹有过之！灵力前所未有的充沛！
看着这庞然大物，沈磐心中涌起一股豪情。他左手维持着巨大土球的稳定，右手五指灵动变幻，施展离幻六禅手的“分”字诀！
“分！”
一小团沙球如同被无形之手剥离出来，悬浮于他右手掌心之上。沈磐眼神专注，灵力疯狂注入！那小沙球开始高速旋转，发出尖锐的呼啸声！转速越来越快，几乎化作一团模糊的土黄色虚影！
“去！”沈磐低喝，右手猛地向水缸一引！
高速旋转的沙球如同钻头，带着强大的动能，“噗”地一声没入水中！
接着是第二团、第三团、第四团……
噗！噗！噗！
水缸中的清水，终于被这些高速旋转的“沙钻”带动，开始缓缓地、艰难地旋转起来！水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成了！”沈磐心中一喜。然而，那漩涡中心的高度，距离缸口缺口还有一大截距离，而且旋转的速度极其缓慢，仿佛随时会停滞。更麻烦的是，随着大量沙粒沉入，清澈的水迅速变得浑浊粘稠，阻力大增。
沈磐眉头紧锁，迅速做出决断。他再次施展离幻六禅手，强大的吸力笼罩水缸！
“收！”
粘稠的泥浆水被强行吸摄而出，置于一旁。紧接着，他操控灵力化作一条水龙，从旁边的井中汲水，再以离幻六禅手精妙的“放”字诀，将清澈的井水平稳注入缸中。“六禅八荒，万宗皆散！”他对这心法的运用，在反复的“收”、“放”中，竟变得愈发纯熟流畅。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换水。汗水浸透了沈磐的衣衫，灵力在巨大的消耗与快速的补充间反复冲刷着他的经脉，带来阵阵酸胀刺痛。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靠坐在水缸边，望着天边燃烧的晚霞，大口喘息。身体虽累，心神却异常清明。离幻六禅手的每一次运转，每一次失败，都让他对“以静制动，动则幻变”、“离聚由心，收放如臂”的要旨有了更深切的体会。这不再是枯燥的练习，而是与灵力、与沙粒、与水流的一场对话。
“禅，非止静坐。于动中求静，于幻中求真，方为离幻六禅之奥义……”沈磐喃喃自语，疲惫的眼眸中却闪烁着悟道的光芒。
“沈磐。”
季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磐一个激灵，立刻弹身而起，恭敬行礼：“师父！”他敏锐地注意到，季末那身青袍的下摆，赫然被利器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边缘整齐！有人伤了师父？！沈磐心头一紧。
“如何？可曾摸到那缺口？”季末目光扫过水缸，语气平静。
沈磐惭愧地低下头：“弟子愚钝，试了一下午，未能成功一次。让师父失望了。”
“失望？”季末摇头失笑，“为师问你，若让你用自己的手，搅动这缸水使其触及缺口，你会如何做？”
“自然是……伸手进去搅动。”沈磐不明所以。
“这便是了！”季末目光如电，“你已摸索到了方向，只是还未找到那‘桥梁’。离幻六禅手，便是你的‘第三只手’！你要做的，不是让沙粒像石头一样砸进去，也不是让它们像钻头一样硬钻，而是要让它们……成为你延伸入水中的‘手指’！让沙粒的旋转，与水流的律动，产生共鸣！”
他顿了顿，看着沈磐若有所悟的神情，语重心长：“万事万物，皆有法度。如同婴儿学筷，初时笨拙，全凭一股蛮力，屡屡失败。唯有静心体悟那‘执中’的微妙力道，改掉生来的习惯，方能得心应手。这离幻六禅手，亦是如此。找到那‘意动则沙舞，念起则水旋’的‘禅心’，功自成矣。”
“意动则沙舞，念起则水旋……”沈磐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困扰一下午的迷雾豁然开朗！他之前的思路，太过执着于“操控”沙粒本身的力量去“推动”水，如同用筷子去“戳”食物。而师父点明的，是让沙粒成为自身意念与水流之间的“桥梁”，如同用筷子“夹”起食物，需要的是巧劲与共鸣！桥梁……共鸣……*他看向水缸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了！
“好了，傻小子，道理既明，日后勤练便是。”季末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沉思，脸上露出一丝带着战意的笑容，“休息够了？为师要试试你重修后的斤两了。”
“现在？”沈磐一愣。
“对，就现在。”季末话音未落。
“姑父，您找我？”
一道清朗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响起。白衣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庭院月门处。来人正是萧寒雨。他依旧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只是此刻，那衣襟袖口处，竟隐隐沾染着几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近黑的新鲜血迹！他脸上带着惯有的、仿佛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笑意，目光却如同鹰隼般，瞬间锁定了沈磐。
季末嘴角勾起，抬手一指沈磐：“喏，小雨，你的对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