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流言杀人(1 / 1)

沐阳递来的那只冰冷腕表像一枚投入深渊的石子,没有激起林蔓任何波澜,却瞬间点燃了筒子楼这个污浊泥潭深处所有潜藏的恶意与窥探。当晚,当林蔓将那沉重的金属盒子连同行尸走肉般打回来的劣酒一起沉默放在油腻的饭桌上时,继父韩大魁浑浊的醉眼像是被电焊光晃到般骤然爆亮,喷着酒气的脏话与质问如同炸雷般在狭窄的屋梁上滚动:“妈的!谁?!哪来的!”他甚至试图伸手去抓。

林蔓只猛地一扭身,带着一股绝望的蛮力抢先将那烫手山芋抄回手中,紧紧抱在怀里,任劣酒瓶滚落地上,浑浊的液体泼溅出来,散发出浓烈的劣质酒糟气。她一言不发,瘦弱的身体紧紧抵着粗糙的墙壁,死咬着下唇,眼神死死地瞪着韩大魁那只伸过来的油腻大手,像一只被逼到绝境、浑身炸毛的幼兽。母亲李桂琴则缩在墙角,恐惧地看着这一切,只发出压抑的抽气声。最终,在继父粗鄙不堪的咒骂声中,林蔓将那方金属盒死死压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像守着一块随时可能将自己炸得粉身碎骨的禁忌雷管。

然而,筒子楼根本没有秘密。当马婶那双浑浊而精光闪烁的眼睛穿透门缝捕捉到那只闪耀着璀璨冷光的劳什子腕表盒的瞬间,毒液的孢子就已经被种下。马婶在第二天清晨便迫不及待地分享了这个“天大发现”——“韩家那水蛇腰丫头片子!攀上高枝了!昨儿个我亲眼瞅见!一个穿呢子大衣的阔少爷!塞给她一疙瘩金的还是银的?亮得刺瞎人眼!就她!她那死鬼娘不中用,韩大魁算什么东西,也配?”她唾沫横飞地在公共水房里对着张婶李姨描述,声音不大不小,恰好穿透各家薄如纸壳的门板,如毒蛇嘶嘶游蹿在筒子楼的每一个犄角旮旯。

“真的假的?就她?克死亲爹,克得继父摔个狗啃泥那个?”

“我就说吧!整天裹得严严实实,装给谁看?还不是那腰条儿扭的!搁哪儿都藏不住那股子骚劲儿!”

“啧!老韩家祖坟冒青烟?那丫头能卖出这价?怕不是偷的吧?还是抢了哪个小姊妹的?”恶意被添油加醋,越来越具体,越来越不堪入耳。

这些声音汇成冰冷黏稠的漩涡,死死缠绕着林蔓。她能感受到邻居们在她背后目光如刺般剐蹭着她的脊梁,买菜时小摊贩眼神闪烁,称斤短两也格外明显。这些刀子一样的言语如钝刀割肉般撕磨着神经——当一周后一个寒冷的早晨,街道办的王主任戴着红袖章、身后跟着两名面色严肃的街道治保员出现在韩家斑驳掉漆的绿门前时,所有的流言蜚语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出口。

王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目光锐利而刻板,像审查犯人一样扫视过这间狭窄、寒冷、散发着霉味的屋子。“林蔓同志在家吗?”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体制内特有的威严压迫感。母亲李桂琴吓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双手无措地在油腻的围裙上搓着。韩大魁一反平日的凶狠,眼神躲闪缩进了屋里角落的阴影中,只剩下一双浑浊的眼睛在烟雾中窥视着。

林蔓强压着战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却挺直了瘦削的脊梁走出房间,站在狭窄的门厅里。王主任的目光如冰冷的探照灯打在她脸上,语气公式化到令人窒息:“接到群众实名举报……说你,”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后面的字眼,“非法来源贵重财物。一块……境外走私的劳力士女表。”

“劳力士?!乖乖!”

“我说嘛!那么亮!肯定是偷的!”

“水蛇腰勾引男人拿的脏货吧!”

楼道里瞬间炸开了锅!早已被马婶等人煽动得兴奋不已的邻居们挤在门框边、楼梯口,伸长了脖子,探照灯一般的目光贪婪地灼烧着林蔓和她身后那个破败的家,每一个字眼都如同带毒的荆棘鞭子狠狠抽下!

“我没有!”林蔓的声音冲口而出,带着沙哑的颤抖,“那是我……”她想说是“定金”还是“抵押”?“沐阳”两个字堵在喉咙里,却被巨大的羞耻和绝望狠狠堵死!解释!辩解!在这些审判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这污名一旦染上便如同跗骨之蛆——只会坐实那个早已钉死在她背脊上的“水蛇腰”招牌下更肮脏污秽的标注:妓女!窃贼!下贱的贱骨头!

王主任脸上毫无表情,那眼神更像在判定一件物品的真伪,而不是一个活人的清白。周围邻居的议论像滚沸的毒油浇在胸口。韩大魁那浑浊的目光在“境外”、“劳力士”几个词砸下来后瞬间贪婪地被点燃,带着凶狠急切扫向林蔓。林蔓如同被剥光了丢在雪地里,她猛地转身冲进里屋,在那个发黑发硬的枕头下,如同抓起一块烙铁般,将那支金表和精美的盒子一同狠狠攥在手里!盒子的棱角深深硌进了手心,尖锐的痛楚却压不过喉咙里那汹涌翻腾的几乎要撕裂气管的滔天恶心!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将手中的金属灼热狠狠地掷向王主任脚下冰冷的水泥地!尖锐的金属撞击声刺破屋内的空气,那只流光璀璨的小东西在冷硬的地面上无助地翻滚了一下,反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华光,如一枚耻辱的标记般躺在所有人的视线焦点之中。

王主任弯腰拾起地上那块冰冷华贵的腕表,冰冷的金属贴着他掌心的温度,眉头皱得更紧。他审视着表背那个细微却清晰异常的划痕。此时,门框外响起一阵粗重急促的脚步声。楼道里挤满看热闹的邻居骤然被拨开,一个精瘦、头发油光锃亮的男人夹着公文包气喘吁吁冲进门来。他的目光飞快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落在王主任手中那块冰冷的表上,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汗珠,带着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赔笑:

“王主任!误会,误会了!大水冲了龙王庙!这表啊!是沐总托林蔓姑娘帮忙送去保养的样品!进口货嘛,咱金川没地儿弄,特意请她代劳跑趟省城!”他一边麻利地摸出印着“金孔雀娱乐有限公司”抬头的名片,毕恭毕敬递给脸色阴晴不定的王主任,一边擦着汗解释,“真不是林蔓同志的问题,是我们流程没交接好……沐总亲自交代了,千万不能冤枉了人家清白姑娘!”他的眼睛若有似无地朝墙角脸色煞白的林蔓投去一瞥。

楼道里的抽气声瞬间像开锅一般炸起!目光从审判转为难以置信再到赤裸裸的复杂探究。王主任捏着名片又仔细看了那块表,脸上变幻着各种颜色。最终,他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将手表放进随行人员递过来的一个普通牛皮纸信封里:“既然是误会,调查到此为止。林蔓同志,以后这种私人贵重物品交接要注意影响。”冰冷的公式化话语一锤定音。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板着脸带着治保员走了出去。

沐阳的名字像个无声的炸雷在狭窄空间里爆开。林蔓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更加复杂粘稠,它们不再是单纯的鄙夷和仇视,而是发酵成了另一种更令人作呕的东西——嫉妒、羡慕、了然的嘲讽以及赤裸裸的淫邪——那些目光聚焦在她身上,仿佛已经穿透了那层裹在旧棉袄下的脆弱骨骼,贪婪地舔舐着那看不见的“水蛇腰”曲线!那无声的喧哗化作实质性的重力,死死箍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喘不动气!

林蔓猛地抬头,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浓烈的铁锈腥味。她没有哭,甚至没有表情,只是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了,只余下一片浸满黑色沥青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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