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柔在听雨轩摔了个狗啃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传遍了国公府的下人圈子。添油加醋之下,变成了新回来的大小姐一个眼神就把二小姐吓得摔进了泥坑。一时间,下人们看向听雨轩的目光里,除了惯常的轻视,更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苏瑶对此置若罔闻。她花了点时间,用有限的工具简单收拾出一间能住的屋子,然后便锁定了目标——府里的账房。
国公府如今内外交困,根源在财政。柳姨娘掌管内宅多年,苏柔又奢靡成性,父亲苏镇远(镇国公)在朝堂上打点应酬开销巨大,加上生意连连亏损,府库必然空虚。这是她的机会。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苏瑶便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但还算整洁的素色衣裙,未施脂粉,只将长发利落地挽成一个简单的圆髻,径直来到了账房所在的西跨院。
账房重地,平日里除了管事和账房先生,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守门的小厮看到苏瑶,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惯常的敷衍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哟,大小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地方脏乱,可不是您该待的地儿。”
苏瑶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父亲命我回府,我既身为苏家女儿,见府中有难,自当尽一份心力。听闻府中生意不顺,特来账房看看,或许能帮上些忙。”她的语气不卑不亢,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镇定。
小厮被她这气势弄得有点懵。帮忙?一个被丢在外面五年的落魄小姐,懂什么账目生意?但他又不敢直接硬拦,毕竟这位再落魄,名义上还是主子。
“这…大小姐,账房重地,没有管事的手令,小的实在不敢放您进去啊。要不您先去回了国公爷或者柳姨娘?”小厮试图推脱。
就在这时,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藏青色棉袍、蓄着山羊胡、戴着瓜皮帽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账簿,正是府里的老账房先生,姓孙。他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看到苏瑶,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孙先生。”苏瑶微微颔首致意。
孙账房在国公府几十年,是看着苏瑶长大的老人了,对当年夫人(苏瑶生母)也颇为敬重。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清减却眼神清亮坚毅的大小姐,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咳了一声,对小厮摆摆手:“大小姐既来了,便请进来吧。只是账目繁杂,怕污了大小姐的眼。”
“无妨。”苏瑶迈步走了进去。
账房内光线有些昏暗,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墨汁的味道。几张长条桌案上堆满了账簿、算盘和笔墨。几个年轻的账房伙计看到苏瑶进来,都停下了手中的算盘,好奇又拘谨地偷瞄着这位“传奇”的大小姐。
苏瑶的目光快速扫过桌案上摊开的账簿和伙计们正在计算的账目,心中已然有数。她走到孙账房的主案前,目光落在他手中那本厚厚的、标注着“江南绸庄”的账簿上。
“孙先生,可是在为江南那几间铺子的亏空发愁?”苏瑶开门见山。
孙账房一惊:“大小姐…您如何得知?”江南绸庄的亏损是府里目前最大的心病,也是高度保密的事情。
“猜的。”苏瑶淡淡道,伸出手,“可否借账簿一观?”
孙账房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他倒要看看,这位大小姐能看出什么名堂。
苏瑶接过账簿,并未立刻翻看,而是拿起旁边闲置的一把算盘,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算珠。这个动作让孙账房和几个伙计都愣住了——她竟会打算盘?
只见苏瑶左手托着厚重的账簿,右手手指如穿花蝴蝶般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起来!噼里啪啦的算珠撞击声清脆而急促,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瞬间充斥了整个账房。
伙计们都看傻了眼。这手速…比他们这些打了几年算盘的老手还要快!而且她看账的速度更是惊人,几乎一目十行!
苏瑶的目光锐利如鹰,飞速掠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字。她的心算能力在民间帮人盘账时早已锻炼得炉火纯青,加上她独特的记忆方法和对数字的敏感,复杂的收支在她脑中迅速被拆解、重组。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苏瑶拨动算珠的手指猛地一顿。
“啪!”最后一声清脆的撞击,算盘定格。
苏瑶抬起头,看向一脸震惊的孙账房,指着账簿上某一页,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洞悉:
“孙先生,这江南采买生丝的账目,表面看是市价高昂导致成本剧增。但你看这里——”
她纤细的指尖点在一行不起眼的记录上:“去年腊月十八,采买‘上等湖丝’一千斤,单价二十两。同日,隔壁林记绸缎庄同样采买‘上等湖丝’,单价仅十五两。差价五两,千斤便是五千两白银!这还只是一笔!”
她又翻到另一页:“还有这里,运输损耗高达一成半?江南水运发达,从丝行到铺子不过百里,按惯例损耗绝不会超过半成!多报的一成损耗,去了哪里?”
“再看铺面租金,比市价高出三成有余…”
“最蹊跷的是,”苏瑶合上账簿,目光如电,“所有账目亏空,最终都指向一个人——江南绸庄的大掌柜,李茂才。而这位李掌柜,若我没记错,是柳姨娘的表兄吧?”
苏瑶每说一句,孙账房的脸色就白一分,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这些猫腻,他并非毫无察觉,但李茂才是柳姨娘的人,背后关系盘根错节,他一个老账房,根本不敢深究,只能把问题归结于“生意难做”、“时运不济”。如今被苏瑶如此清晰、精准、一针见血地直接点破,如同剥开了层层伪装的脓疮,触目惊心!
“大…大小姐…这…”孙账房声音发颤,看向苏瑶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丝敬畏。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这分明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蛀虫不除,树干再粗壮也会被掏空。”苏瑶将账簿轻轻放回案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孙先生,烦请你将这本账簿,以及我刚才指出的这几处关键,连同我核算出的实际亏空数额(她将一张刚刚写好的、墨迹未干的纸条压在账簿下),一并呈给国公爷。告诉他,若想解江南之困,当断则断!”
她说完,不再看账房内众人惊愕的表情,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账房。阳光从门口斜射进来,勾勒出她挺直而略显单薄的背影,却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孙账房颤抖着手拿起那张纸条,上面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清晰地列着被李茂才及其同伙贪墨的巨额银两。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锐利光芒。国公府,或许…真的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