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河岸的鹅卵石，灵蕴子蹲在包袱前翻找，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混着他的嘟囔：“在哪呢……我记得我带了……”
周厉刚用草绳把湿衣裤晾在树枝上，听见动静凑过去，就见老头从包袱底层拽出个黑黢黢的物件。
看着像段缠着细铜丝的乌木，弧度恰好能贴在手腕上，末端嵌着片月牙形的牛角，牛角内侧缠着三层鹿筋，最精巧的是那副弓弦，细得像蚕丝，却泛着金属的冷光，不用时能顺着木柄的凹槽收进去，贴在腕间几乎看不见。
“这是……弹弓？”周厉挑眉，伸手想去碰。
灵蕴子“啪”地打开他的手：“别瞎动，这玩意儿比你那铁剑金贵。”他把弹弓往手腕上一扣，乌木贴着皮肤毫无凉意，随着他手指微动，弓弦“咔”地弹开，恰好卡在拇指和食指之间。
“瞧见没？当年道爷的师父给改的机关，收着是护腕，展开就能打，不耽误你握剑。”
周厉傻眼了：“老登，你让我练这？我都二十六了玩弹弓？你玩我吧？”
“你懂个屁！”灵蕴子白他一眼，从兜里摸出粒圆润的石子，搭在弓弦上，“你剑再快，能打着洞顶的蝙蝠？能隔着三丈远打穿蜈虫的卵囊？”
他手腕轻抖，石子“嗖”地飞出去，精准地打中对岸一棵歪脖子树的虫巢，惊得十几只飞虫扑棱棱飞起。
“炼气练不成，远程就靠它。”老头收回弹弓，指尖摩挲着乌木上的刻痕，那上面有三个模糊的字，像是被人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
“这弓是道爷十岁时山上捡的，后来师父给加了收弦的机关，师兄给换了这副‘软铁丝’，道爷自己呢……”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张黄色的符纸，三两下团成小丸，搭在弓弦上射了出去，十米外被击中的石头立刻被火焰包围。
“瞧见没？不用灵力也能激发，只看符箓是什么性质，威力比刚能用符的茅山道士强。”
周厉看着那符纸团，想着这个老头子日常的行为心里一动：“你忽然让我练这个，有别的目的吧？”
“算你还有点脑子。”灵蕴子把弹弓扔给他，“打弹弓得瞧准了再放，力道大了石子会碎，力道小了打不着，弹子制作挑选要费功夫，太轻的飘，太尖的偏。打的就是眼稳手稳心稳。致虚极，守静笃”
他往火堆边挪了挪，捡起根树枝划着地面：“你那剑招现在太凶，像没闸的马车。练弹弓能让你学会‘等’，等风向，等时机，等手里的劲儿攒到正好。道爷的道心当年就是这么磨出来的。”
周厉接过弹弓扣在手腕上，乌木的温热顺着皮肤往上爬。他试着展开弓弦，手指刚一用力，就听“啪”的一声，石子没打出去，倒把弓弦崩得弹在腕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嗤，笨蛋。”灵蕴子笑得直抖，“知道难了？当年道爷练这玩意儿，手腕被弓弦抽得全是血道子，师父和师兄都没怪我玩物丧志。知道为什么吗？”
他忽然正经起来，“心意也要阴阳相济，剑是阳刚，弓是阴柔；劈砍是显，瞄准是隐。剑意即心意，现在用这弓的‘藏’来济。就像月有圆缺，水有涨落，心湖里的浪头再大，也得留片能映出月影的静。”
周厉没说话，重新捡起粒石子。这次他没急于发射，而是盯着对岸的虫巢，手指慢慢调整力道，弓弦的拉力透过指尖传来，像根细细的线，牵着他的呼吸一点点放缓。躁动不安的情绪，随着这股拉力慢慢沉了下去。
“对喽，就这感觉。”灵蕴子蹲在旁边，往火堆里添了块柴，“别急，慢慢找准头。等你能闭着眼打中那虫巢，道爷去给你偷师兄的库存符箓。”
周厉的指尖突然一松，石子带着破空声飞出去，这次虽没打中虫巢，却擦着树干飞了过去，比刚才稳了太多。
“老登，这玩意儿不算难啊。”他甩了甩酸麻的手臂，语气里少了怼劲，多了点恍然。
“还算凑合。”老头嘴上嫌弃，眼里却闪了点光，“记住，这弹弓给你是守，剑是‘进’，它是‘守’，守住距离，守住分寸，守住你那点快烧起来的心。”
河风拂过树梢，带着水汽的清凉。周厉一遍遍拉着弓弦，石子破空的声音在河岸上此起彼伏，偶尔打中石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渐渐发现，当注意力全集中在指尖的力道和远处的目标时，心里那团杀火像是被这小小的弹弓牵住了，不再乱窜，反而沉成了潭水，映着天上的流云，也映着腕间那柄不起眼的乌木弹弓。
“老登，中午吃啥？”他抬头喊了一声，手里的石子恰好打中刚才灵蕴子打中的那棵树。
灵蕴子正在河边剖鱼，闻言头也不抬：“你打到什么就吃什么。”
周厉傻眼了“这没打中什么啊。”
“那你就喝风，吃空气。”灵蕴子对他笑的很是灿烂。
“老登，鱼烤焦了！”
“要你管！用你吃？”
“老登那边有个蜂巢。”
“那你打啊，打中吃蜜，打不中吃土。”
“嘿！”这话戳得周厉脖子一梗。
他重新展开弹弓，从兜里摸出粒鸽子蛋大的石子，指尖捏着转了两圈。
“看好了。”他低声嘟囔，左眼微闭，右眼盯着蜂巢的底部。河风正好从侧面吹来，带着点水汽的阻力，他屏住呼吸，等风势稍缓的刹那，手腕猛地一松。
石子拖着道残影飞出去，没直接打向蜂巢，而是擦着巢下的枝桠掠过去。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根细枝应声而断，失去支撑的蜂巢晃了晃，直直往树下的草丛里坠去。
可没等他得意，就见草丛里炸开一团“黑雾”，上百只野蜂嗡嗡地飞起来，有大半朝着河岸这边冲来。
“哦豁！惹事了。”灵蕴子立刻扔下手里的鱼，抬手往自己身上拍了张符。蜂群忽略了他，朝周厉直扑过去。
“死老头子你坑我！”周厉转头就跑，朝着矿洞飞奔，后面蜂群黑雾紧紧追赶而去……
“让你小子没大没小，道爷还收拾不了你。”灵蕴子看着狼狈逃窜的周厉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