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跟大伙儿道个歉，这顿饭本来两周前就该安排上的——我先干掉这杯啊——”
唐薇有些受不了，努力让自己从王总渐入佳境的表演中晃开了注意力，百无聊赖地观察起周围人的表情。她想给华姐丢个“受苦”的表情，扫视一圈后，她发现华姐座位绝佳。她背对王总，正侧着半个身体假装认真在听，却只露出了小半张脸，完全看不到表情，只时不时根据声音的韵律和周围产生的共振点点头或摇摇身体。
唐薇忍不住嫉妒起来，自己所处的位置非常凶险，只要王总低头，就能看到自己，即便他不加注意，也能通过眼角余光捕捉到唐薇在干什么。
一旁的李昌平不停点头，看上去他认同王总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他可能觉得王总的话是如此有价值，只有通过这样积极的反馈才能给与对方同等的情绪价值。
杰夫不动声色地端坐着，嘴巴紧紧抿着，目光停留在正前方的位置按兵不动，可一旦王总望向他那边，他也能及时出击，迎上目光，做出肯定的表示。
阿寿一手拄着头，另一只手按在餐桌上，高频地抬手挠头，好像昨晚用了劣质的洗发水或者根本没有洗头。她抓挠的力度有时过大，从唐薇的角度看来，她好几次都快把细脖子上的脑袋按错位了。唐薇惊讶地发现，除了自已还有两三个同事也正盯着阿寿，肯定也是担心阿寿一不小心把自己搞骨折了。
“小薇，还记得吗？”王总突然向唐薇投来一杆标枪，正中了眉心。
“啊？！”唐薇回过神，惊地坐直了身体，她望向王总，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还在思考中。
“年初目标，部门年初目标。”李昌平的身体稍稍朝唐薇靠拢，他压低嗓门，双唇一动不动地说道。像是某种低劣的腹语术。
““啊……目标……目标是……”即便被提醒了，唐薇还是不知道，她确信只要再多给点时间，还是可以从记忆深处把答案挖出来的，但现在的她大脑空白，只能任凭风吹雨打了。
李昌平自告奋勇地说出了答案，声音洪亮有力，王总满意地竖起大拇指。
“你们做组长的如果自己都不清楚目标，那还怎么把公司的意图传达下去。”他的语气有些重，带着明显的责备。刚刚还在比“赞”的手，转眼变成了引导“谴责”的方向标。
唐薇火冒三丈，强忍着没有咬牙切齿，只默默在心里问候了一下王总及他的家人，以及所有在这个场合附和他的同事们。
她余光看到杰夫正望向自己，朝他那边望去。杰夫冲她眨了眨眼睛表示安慰。唐薇冷哼，微微耸了耸肩表示满不在乎，随他高兴。
王总的话还没有说完，看他目前那状态，估摸着起码还得再演个十分钟。她默默叹气，既然被点过名了，应该就不会再被点了吧。这时瞥见了坐在斜对面的鱼哥。他可真是个猛人，和唐薇同桌，竟在王总眼皮子底下，不耐烦地玩起了手机。
唐薇瞪大了眼睛，像看个怪物似地看着他。从表情上看，他一会儿微笑一会儿撇嘴，应该没在处理公事。唐薇又望向王总，恰好看到三颗唾沫星子呈抛物线落到桌面，砸出几个需要可肉眼分辨出的斑点。鱼哥的位子绝对在王总的视觉范围内，但在唐薇观察的这段时间里，他却一次也没有把目光聚焦向鱼哥的方向。
“这可真是奇了。”唐薇心里感慨道，她很想做个实验，自己也拿出手机来看会不会触动到王总的自尊。
这时，鱼哥的手机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碗碟，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他又一不小心碰到了架一旁的筷子，又是“叮叮”两声。原本说得行云流水的王总，被这不大不小的杂音打乱了节奏，连续出现了好几次“这个，那个，这么，那么。”
他又坚持了几分钟，但显然已经没了先前的兴致，于是鸣金收兵。
“其它的就不多说了，大家今晚吃好喝好，明天继续努力！”
餐厅掌声雷动。
换在以前，唐薇只会把鱼哥看成是挑战权威和低效的英雄，但亲身经历的几次“阴谋”在心里埋下的种子让她没法再用平常心看待问题了。
为什么王总会容忍鱼哥？这种老一辈的领导往往把面子和尊严看得很重，真会容忍底下的牛马当众驳了他的面子吗？
鱼哥能力出众不假，但在唐薇看来并没有出类拔萃到无可取代。
所以，这没法解释，但如果从阴谋论的角度来解释的话就能通了。
王总之所以忍着不发作，是因为鱼哥手里握着他的把柄，投鼠忌器而已。难道说，鱼哥是那个蠕虫会的一员？
鱼哥在做测试之前也是搞开发的，从平日的交流可以看出他对服务器配置还有脚本编写都很在行，完全有能力对服务器动些手脚。而做为测试组组长，他可以访问公司的任何服务器，包括公司监控。
唐薇觉得毛骨悚然，她一直觉得鱼哥是个直率的人。虽然有时也挺讨人厌的，那主要是他不知变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他从不看人下菜碟，不管是他底下的组员还是顶上的领导，他都一视同仁，该说就说，完全不会顾忌对方的颜面。据唐薇所知，杰夫来公司这几个月来，就被鱼哥怼过三次，每次都把他弄得灰头土脸的。
“小薇，怎么干愣着啊，吃菜啊。”李昌平指着桌上的烤鸭提醒道。
唐薇点点头，顺手夹起了面前的一块拍黄瓜。
“小薇平时做菜吗？”李昌平问。
“不做，平时哪儿有空做啊，周末也懒得做，为了一顿不那么好吃的饭菜，还得买菜洗菜烧菜洗碗……怎么想都不值得。”唐薇答道。
“你在老家也不做饭吗？”李昌平追问。
唐薇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刨根问底的，夹起一块黄瓜说道：“拍黄瓜这种级别的还是会做的，比起味道，我跟喜欢菜刀啪的一声拍下去这个动作，小时候感觉特有气势了。”她说着五指并拢成手刀状在面前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李昌平尴尬笑笑，不再多问了。
唐薇突然联想到鱼哥，会不会王总曾在他那儿吃过亏，所以才不去招惹他的。这可能性似乎比阴谋论高出一些。唐薇甚至能想象，如果王总当时说他两句，鱼哥会做何反应，那定是极其精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