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在荆棘丛中发狂般奔突,温潆棠紧闭着眼,尖锐的树枝像鞭子抽过脸颊手臂,火辣辣地疼。陈情紧贴在她身后,双臂铁箍般环着她控缰,每一次马背剧烈的颠簸都让她的五脏六腑几乎移位。
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咽声,竟穿透了层层林木,再次清晰地、由远及近地包围过来!是祠堂外的那些“孩子”!它们也追进了林子!声音层层叠叠,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就在耳边。
“陈情,往最里面跑!”温延珏也觉得头皮发麻,
温潆棠勉强睁开被冷汗和泪水糊住的眼睛——参天古木的枝桠如同蜘蛛的结网,地面盘根错节的树根如同蜿蜒的黑蛇,起伏不定。空气沉重粘稠,带着陈腐的泥土和朽木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淤泥。
他们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但耳边孩子的呜咽声,从来都没有断过。
“将军,马要撑不住了!”
陈情的声音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身下的黑马口鼻喷出的白沫混着血丝,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颤抖。它已是强弩之末。
温延珏的心沉到谷底。他何尝不知?可这阴森的林子如同活物,所有的方向感都已错乱,只能凭本能往那最幽深、最黑暗的深处闯!
“没路了!”陈情突然大吼。
前方,一片巨大的、漆黑的沼泽赫然截断了去路。浑浊的泥水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油亮诡异的光泽,表面漂浮着腐烂的枝叶和不知名的白色絮状物。几株枯死的、扭曲的怪树如同垂死挣扎的手臂,从泥淖中探出。
黑马被勒得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力竭前的悲鸣,庞大的身躯因这剧烈的动作彻底失去了平衡,带着马背上三人,轰然向沼泽边缘摔去!
“阿棠!”
“棠儿!”
惊呼声被沉闷的落水声打断。冰冷的、带着刺骨阴寒和恶臭的泥浆瞬间没过了温潆棠的口鼻,腥臭粘稠的液体灌入喉咙,呛得她眼前发黑。她拼命挣扎,手脚却被水底滑腻的腐殖质和纠缠的水草死死缠住,身体像被无数冰冷的手向下拖拽!
陈情离她最近,在落水的瞬间就猛地朝她扑去,一把抓住了她胡乱挥舞的手臂。他另一只手死死抠住岸边一块凸起的、滑不溜秋的树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巨大的冲力和下陷的泥沼几乎将他也拖下去。
“哥!哥!”温潆棠一边呛咳,一边惊恐地寻找温延珏的身影。
温延珏在落马的瞬间就陷入了更深的泥潭中心!泥浆已经没过了他的胸口,他脸色青白,嘴唇发紫,艰难地试图拔出陷入泥沼的腿,每一次挣扎都让他陷得更深一分,眼神都有些涣散。
“别动!将军别动!”陈情目眦欲裂,一手死死拉住温潆棠,另一只手徒劳地想要够到温延珏,可中间隔着数丈翻滚着气泡的死亡泥沼!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
那些呜咽声,停了。
不是消失,是骤然停止。
林间的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恐怖。
温潆棠艰难地扭过头,心脏几乎冻结。
沼泽边缘,那片他们刚刚摔下来的、相对干燥的枯叶地上,无声无息地站满了密密麻麻的身影。
是那些“孩子”。
它们不再是奔跑追逐的姿态,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个挨着一个,像一群沉默的、等待收割的稻草人。空洞的眼眶齐刷刷地对着陷在泥沼中的三人,腐烂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没有呜咽,没有嘶叫,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带着浓重恶意的死寂。
它们包围了沼泽,也堵死了任何可能的退路。
时杳杳站在一根浮木上,嘴角扯着温潆棠的衣衫,拼了命的把她往沼泽上面拉,可温潆棠的身体却在不断下沉。腐臭的泥浆已经没到胸口,每一次挣扎都让下陷的速度更快。
这一刹那,他们四个如坠深渊!
“别怕,她要来了...”
“谁要来?!”
温潆棠的声音再次从时杳杳的脑海中响起,时杳杳下意识的回复了一声。
不过等待她还是那熟悉的沉默......
时杳杳慌乱的来回张望,却始终没有发现其他的身影,整片森林安静的诡异,像是进入了谁的梦境之中——
“沙、沙、沙。”
当那道细微的声音从三生林最深处响起,惊骨斋中的红绡的瞳孔不由自主收缩了一下。
她看到了那三人一猫的狼狈的模样,也听到了来自三生林伸出的声响,她知道......她要来了——
那是一只纯白无暇的兽,踩踏着零零散散的月光,优雅而缓慢地走出林间阴影。它的皮毛如同新雪般纯净,每一步落下,似有霞光抖落。
那双犹如蓝水晶色的眸子,平静却又好奇的注视着陷入沼泽的众人,额间的花纹闪着金光!
“呜~~”
低沉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呜咽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震荡。
接着,似是受到了它的感召,林间传来不绝于耳的沙响!
这声音并非单一,而是由无数细微的摩擦、碰撞、踩踏汇聚而成,如同潮水般自幽暗的林木深处涌来。
一只只形态各异的生灵,从白兽身后浓得化不开的林间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它们并非寻常的野兽。有披着月光般流银皮毛、鹿角上缠绕着萤火的白鹿;有形如枯藤缠绕、眼窝里跳动着翠绿磷火的山魈;有翼展低垂、翎羽边缘流淌着幽蓝星芒的夜鸮;更有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虫豸,如同流淌的星河,铺满了潮湿的地面与低矮的灌木。
它们沉默地汇聚,如同朝圣的信徒,在白兽身后安静地排列开来,形成一片无声的、涌动着原始生命力与奇异光辉的森林之潮。所有的目光,无论大小,无论是否拥有清晰的眼眸,都虔诚地、敬畏地聚焦在那只额间闪耀着金光的纯白之兽身上。
这片被凝固的死亡沼泽,瞬间被一种古老而磅礴的生机所笼罩。肃穆,庄严,带着无法言喻的压迫感。
“呜——!”
白兽再次发出一声低鸣,它蓝水晶般的眸子,冰冷地扫过沼泽另一侧的那些“孩子”——
是威胁、是驱逐、是最后的警告!
“孩子”们整齐划一的、空洞的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而后,第一个孩子退后了脚步,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所有的孩子,如同被一股无形的洪流推动,又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指令,整齐划一地、悄无声息地向后倒退。
它们退得极快,却又诡异得毫无声息,腐烂的脚掌踩在枯枝败叶上,竟连一丝最轻微的“沙沙”声都没有发出。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迅速远离了那片散发着神圣气息的沼泽边缘,重新隐没入浓得化不开的林间阴影之中。
沼泽边,只剩下那圣洁的白兽,以及它身后那片沉默而壮观的森林之潮。
绝对的寂静再次降临,但这寂静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充满了某种古老、肃穆、不容亵渎的威仪。
“呜...”
白兽再次发出一声轻鸣,声音柔和了许多,仿佛带着安抚的意味。它那双蓝水晶般的眼眸,缓缓转向了陷在泥沼中、几乎被这神迹般一幕惊呆的三人。
恰在此时,温延珏也缓缓转过头——
月华如纱,穿过虬结的枝桠,温柔地洒落。
一人,一兽。
隔着冰冷泥沼与弥漫的死亡气息,目光在凝滞的空气中悄然相接。
沼泽的腐臭,林间的阴寒,方才的生死一线,尽数被这跨越物种的、宿命般的对视所隔绝。
也在此刻,惊骨斋中的红绡,心脏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