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六十五取保（上）
劳动湖公园筹办的夏日野游会还没正式开张，提早试水的夜场也就将将在公园四周的进出路口支挂了几个预热宣传的灯牌和摊位，业余兼职的摊主并不忙活揽客，只张望着空荡荡的公园步行道哈欠连天地窝坐，就着公园拉扯的电源在峡谷里冲锋，再时不时地瞟一眼悬在公园景观门上方的挂钟，擎等着准时准点地打卡下班，蹬着电动小三轮就把餐车往马路对过湖畔新城八号楼墙外短租的半地下仓库里拖。
江陌拎着外套，慢悠悠地晃在公园的健身步道上吹风。
公园路口架设的监控设施崭新又灵活，就连马路对面湖畔新城原先疏阔得能卡住半个身子的围栏都被翻新填补得快严丝合缝。几个月前马旭宏在盗窃归案当场遭车祸冲撞身亡的事故仿佛只是轻飘飘地吹过一阵风，没多少日子就连事发当场亲眼见证的旁观者都懒得当是谈资地提在餐桌，只剩下原先事故高发缓坡道旁允许临时停靠路段上几乎大半被取消涂抹的车位划线，无声地奠念着这场意外背后还没彻底调查清楚的隐匿线索。
江陌没地儿就近停车，愣是把车撂在了劳动湖公园正门口的停车场，晃荡着两条腿从公园里钻行走过，溜达到摊车前瞪着几乎没拆包布置的小冰柜看了半晌，又撩抬起眼皮，目光一带而过地落在了临时摊主刚“暴毙”黑白的手机屏幕。
小摊主撇过脑袋啐了口唾沫才骂骂咧咧地抬头，隔着眼镜片的视线在摊车外的来人脸上兜了一圈儿，登时羞赧地把还在复活倒计时的手机扣在台面上，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抬手扶正了有点儿滑脱的镜框。
“那个……这会儿时间太晚快收摊了，油锅没起——暂时只卖铁板炒面炒饭冰镇饮料，来点儿什么？”
“我不着急，你游戏就那么挂着小心队友举报。”
江陌在邵桀那儿接受的团队游戏道德教育良好，瞥了眼压根儿就没倒油的空灶摆摆手笑了笑，然后无视着小摊主耷拉着脑袋都快冒烟儿的后脑勺，掐着腰盯着菜牌看了几秒，自助拎捡出藏在打包袋后头的付款码快速一扫：“可乐我先拿着，你游戏结束之后来个炒面，不要胡萝卜。”
小摊主应了一声就扭头，一心二用地端起手机开火热灶。江陌看他愣头愣脑，抻着脖子仔细地又叮嘱了一句“胡萝卜不要”，转身拎着可乐撤开了两步，寻摸着瞟了一眼没处坐没处歇的四遭，顿了两秒就坐在了道旁的路沿石上，伸展着两条腿扽了下裤脚。
攥在掌心的手机一震，顾形操心再三的消息又补了一条。
“别惊着姓徐的那个老油条。要是躲得开，连盯梢的也别惊动最好。”
江陌撇下唇角，没声儿地嘀咕了一嘴“也不知道谁才是老油条”，眼皮稍微往上一撩，视线正跟偷偷摸摸从摊车后头打量她的小眼镜撞在一道，然后觑着他登时涨红的面皮，尴尬地抬起眉毛，指尖在手机边框上敲了又敲。
两个钟头往前捯，顾形在听了江陌的推断猜测当时，并未急于敲定一个不知道能否站得住脚的论调，只是靠在窗台又燃了一颗烟，把她这点儿还没盖妥的棺材板儿往结实里敲凿。
“江陌。你觉得红楼案顾影的死，问题究竟出在谁身上？”
魏祺盛背后的隐晦不言而喻，顾形幡然醒悟的时间其实比江陌要早。
他不是没埋怨过为了保一个“无用”的目击证人放弃了挽救顾影性命的江陌，最初甚至就是因为红楼案凶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提供线索的证人，这才诱饵似的把江陌摆在自己目之所及的位置，擎等着那一把为了报复而伸过来的刀。可直至这一系列凶案戛然地停在了半道，他才恍然意识到，顾影的死，恐怕远远出乎于警方一直以来单薄的猜想预料。
江陌喉咙一哽，没等开口把话茬儿牵到自己头上就被顾形抬手挡掉：“你在这排不上号。甭说现在冷静下来，当年的事我也没觉得顾影的死是因为你……那会儿我考虑过是因为警方逼迫调查得太紧，那变态想杀了顾影威胁我，顺便把我从查案的队伍里踢出去，但很显然，顾影死后，凶手就销声匿迹，这不符合逻辑。”
“那就只剩下两个可能——四年前涉黑涉毒的情况艰难得很，李齐铭那类货色根本不把什么刑侦支队放在眼里，奉南那边的情况更复杂，百废待兴的时候，就是不同的势力在想尽办法划地皮。魏祺盛在调查的事情太过碍眼，凶手或是同道想借这个机会把这么个隐患彻底除掉，免得夜长梦多，万一真捞着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让他咬一口也得掉层皮。再者……”
顾形稍微一顿，扬起下颏轻轻点向“顾影”两个字：“就是顾影自己。”
“你是觉得，顾影很可能无意间撞见过什么？”江陌敛着眉头想了几秒，倒吸了一口气：“程烨的死——”
“那小子精得很，他既然打算跟我谈条件，不会随随便便地把自己置于不利的位置……单那个被偷的盒子，筹码显然不够。可偷这东西的马旭宏却突然间车祸暴毙，那就意味着对于凶手而言，程烨通过顾影了解到的情况，威胁性远远超乎我们的猜测。”
顾形捏住烟蒂，视线挪错着看向“杨糖果”。
“唐葭涉毒，跟梁明或许有牵扯，她身上的情况看起来好突破，就是牵涉的人太多……”
“付乐枫——要是按照顾影的情况来看，我倒觉得你没必要单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新山水库那块地方早些年都快是个‘兵家必争之地’，究竟是不是沾过什么问题都不一定。”
“现在情况最特殊的，恐怕就是杨糖果舞剧院这桩案子了——凶手变态是真的，但栽赃诬陷的倒霉蛋……看起来还真像是精挑细选过的。这韩律跟你家那口子关系挺近，他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先前是说家里生意上有那个劣质建材的问题正在处理是吧？有没有别的什么事儿方便打听打听的？”
“要是邵桀那个公司的事儿他还能知道个大概，韩律家里的情况难说——我这两次纯粹瞎猫碰死耗子，没头没尾地问……要不是因为杨糖果的那个航空箱，估计韩律连劣质建材这件事都不会提。我后来还问过他这东西打哪儿来的，他也不大清楚。所以——”
江陌弯了下眉眼，“所以我下午就在邵桀那儿，稍微……”
“钓鱼去了？”顾形觑着他徒弟的表情嘶了口凉气：“那小子不能直不楞登地问吧？”
江陌摇头：“我怕打草惊蛇，看他能不能反应过来吧……他也算是个身份高危的，我总不好把他往火坑里扯，就提了一句说……‘韩律出事之前那段时间好像挺忙的’。”
“韩律这个突破口，看看能不能等来什么消息……”顾形叹了口气，拎着白板笔戳到了“唐葭”的名字上去：“兜了一圈儿，最好着手的还是这里。”
江陌扬起下颏轻哼了一声：“所以我才问——”
“徐江华取保候审了。他还有个没离婚的老婆给他兜底。”
顾形扣上白板笔的盖子，抬手敲在江陌的头顶：“你知道他老婆住在哪儿吗？”
“湖畔新城那边，靠近华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