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食堂的烟火气(1 / 1)

周一清晨的露水还凝在轧钢厂的铁栅栏上,林铁花踩着布鞋走过时,鞋尖沾了层薄薄的湿意。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熨得平平整整,袖口叠出两道利落的折线,麻花辫梳得一丝不苟,发尾系着根张婶找出来的红绳——老太太凌晨就爬起来烧火,边看着她梳头边念叨:“上班得有个精神样,让厂里人看看,咱巷子里的姑娘不差事。”

食堂在后院最里头,隔着生产车间的轰鸣声,隐约能听见菜畦里的虫鸣。老李正蹲在辣椒秧旁摘红辣椒,指尖被辣得发红,看见铁花过来,直起身用围裙擦了擦手:“沈工头头天就跟我打招呼了,进来吧。”他领着铁花穿过挂满粉条的晾架,阳光透过粉条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后厨就咱俩人,你跟着我学,切菜、和面、蒸馒头,都是家常活计,不难。”

后厨是间青砖砌的老房子,墙角的砖缝里长着几丛青苔。最显眼的是那口大铁锅,直径快赶上家里的小方桌,锅沿被常年的烟火熏得发黑,却擦得锃亮。靠墙立着半袋面粉,袋口用麻绳扎着,雪白的粉末从缝隙里漏出来,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老李指着案板:“先从切菜练起,今天中午包白菜包子,正好让你练练手。”

铁花拿起菜刀时,手腕微微发颤。家里用的是娘留下的小弯刀,刀身轻,刀刃薄,可这把菜刀又沉又宽,木柄被磨得光滑温润,显然用了许多年。她试着剁了下白菜,力道没掌握好,菜汁“啪”地溅在脸上,凉丝丝的。老李正在旁边揉面,面团在他手里转得飞快,看见这情景“噗嗤”笑了:“慢着点,菜又不会长腿跑了。”他放下面团走过来,温热的掌心覆在铁花手背上,带着面粉的粗糙感,“手腕用力,不是胳膊使劲,你看……”

掌心相触的瞬间,铁花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灶膛里的火烤过。她把注意力全放在刀背上,却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盖过了菜刀剁菜的声音,结果手一抖,菜刀“咚”地磕在案板上,差点切到指尖。老李赶紧松开手:“你自己练着,我去烧火。”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地舔着木柴,映得铁花的脸忽明忽暗。她看着案板上被剁得粗细不均的白菜,忽然想起小时候娘教她切菜的样子——那时候的灶台也是这样,烟气缭绕里,娘的侧脸被熏得有点黑,却总笑着说:“女孩子家得会做饭,将来才能守住日子。”铁花眨了眨眼,把眼眶里的湿意憋回去,握着菜刀的手稳了些。

“面发得咋样了?”老李的声音从灶前传来。铁花赶紧应着,把剁好的白菜倒进盆里,拌上炼好的猪油渣,油香混着白菜的清甜味瞬间漫开来。老李掀开蒸笼盖,白汽“腾”地涌出来,带着酵母发酵的甜香——是凌晨发的面团,已经发得像个圆鼓鼓的馒头,用手指按下去,能慢慢弹回来。

包包子时,铁花的褶捏得歪歪扭扭,有的捏成了疙瘩,有的松松散散,眼看就要露馅。老李却没说啥,只是把自己包的“麦穗褶”放在旁边当样子:“慢慢学,我刚开始包的还不如你呢。”他捏着褶的手忽然顿了顿,叹了口气,“我闺女要是还在,跟你差不多大。她以前总爱蹲在灶台边,抢我的擀面杖玩,说要学做花卷,结果把面团搓成了长虫子……”

铁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沈放推着车进来,车筐里放着个铁皮饭盒,看见铁花手里的包子,嘴角偷偷弯了弯:“老李,这是我娘做的酱菜,给你搭个菜。”他的目光扫过案板,在那些歪扭的包子上停了停,又很快移开,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铁花,“给你的,擦手用。”

布包打开,是块崭新的蓝布帕子,边角绣着朵小雏菊,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新手的手艺。铁花想起沈放说过他娘以前在绣坊干活,心里忽然有点热,像揣了块刚出炉的糖糕。

中午开饭时,工人们排着队打饭,搪瓷饭盒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有人看见铁花,好奇地探头打量,二柱子端着饭盒挤到前面,咬了口包子直咂嘴:“嘿,这馅调得比张婶的还香!”他压低声音,用胳膊肘碰了碰铁花,“王建军的人没再来找麻烦,我早上听保卫科的人说,沈工头特意跟李科长打了招呼,让多照看咱这片。”

铁花给下一个工人盛粥时,手稳了不少。阳光从窗棂的缝隙照进来,落在粗瓷碗里,映出细碎的金光。她看着工人们埋头吃饭的样子,听着他们聊车间里的趣事——谁的车床车出了个漂亮的工件,谁昨天又被师傅骂了,谁偷偷在工具箱里藏了块咸菜——忽然觉得这烟火气里,藏着种踏实的安稳,像娘做的棉袄,不花哨,却暖和。

下午收工前,铁花帮着老李打扫后厨。她蹲在地上擦灶台,手指摸到砖缝里卡着的东西,抠出来一看,是枚铜扣子,样式很旧,上面刻着朵小小的梅花,花瓣都磨得有点模糊了。老李看见,愣了愣,接过扣子时手微微发颤:“这是我闺女的……她走那年,衣服上的扣子掉了一颗,我找了好久都没找着。”

铁花看着老李反复摩挲扣子的样子,眼眶有点湿。她想起娘走时,自己把娘最爱的银镯子埋在了院里的老槐树下,总觉得这样就能留住点什么。

回家的路上,铁花在巷口遇见了沈放。他刚从车间出来,工装裤膝盖处沾着片机油,手里拿着个齿轮,齿牙上还带着金属的寒光。看见铁花,他把齿轮递过来:“这是今天换下来的废齿轮,我看齿牙整齐,磨一磨能当擀面杖,给你拿去玩。”他的指尖不经意碰到铁花的手心,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

“谢了。”铁花把齿轮抱在怀里,冰凉的金属贴着胸口,竟也慢慢有了温度。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走在小路上,像两条慢慢靠近的线。

快到巷子口时,沈放忽然停下脚步,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王建军那边……你别担心。我跟保卫科的李科长说了,让他多盯着点废料场那边。”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要是有人找你麻烦,不用怕,直接告诉我。”

铁花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工装外套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背心。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齿轮,忽然觉得这沉甸甸的金属里,藏着点不一样的东西。

回到家,铁花把齿轮洗干净,用砂纸细细打磨,直到齿牙都变得光滑。张婶端着晚饭进来时,看见那齿轮笑着说:“这可比我那根枣木的顺手!赶明儿你蒸花卷,用它擀皮,保准好看。”

晚上揉面时,铁花试着用那根齿轮擀面杖。面团在案板上滚动,压出圈圈带齿的花纹,像串小小的年轮。她看着那些花纹,忽然想起沈放手背上的烫伤疤——上次修机器时被高温的零件烫到的,当时流了好多血,他却笑着说“小伤,过两天就好”,眼里的光比车间的灯泡还亮。

窗外的月光落在擀面杖上,泛着淡淡的银辉。铁花摸了摸上面的花纹,心里忽然明白,这日子就像这面团,得慢慢揉,细细擀,才能变得柔软筋道,才能在烟火气里,长出属于自己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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