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灶间的烟火(1 / 1)

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林铁花就被巷口的喧哗声吵醒了。她披衣出去,看见二柱子正跟几个汉子理论,板车斜在路边,车辕上的木楔子掉了,几捆废铁丝滚在地上。

“这路是大家的,凭啥不让过?”二柱子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为首的汉子叼着烟,脚边踢着块石头:“王公子说了,这片区的废铁都归他收,你们再往轧钢厂送,就是找不痛快。”

林铁花把二柱子往后拉了拉,弯腰去捡铁丝。指尖触到冰凉的铁线,忽然想起沈放昨天说的话:“王建军最近在跟他叔闹别扭,想自己搞点门路,你们小心点。”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路是公家的,废铁是我们自己捡的,凭啥他说不让送就不让送?”

汉子们被噎了一下,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瘦高个往前凑了凑,眼神在铁花身上溜了一圈:“小姑娘片子嘴挺利啊?知道王公子是谁不?”话音刚落,手腕就被人攥住了——二柱子不知何时抄起了板车上的铁棍,指节捏得发白。

“滚开。”二柱子的声音沉得像井里的水。

眼看就要动手,巷口忽然传来咳嗽声。沈放推着自行车站在晨光里,工装外套搭在车把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背心。“王厂长让我去仓库拿批零件,你们在这儿堵着路,是想让全厂停工?”他把自行车往路边一靠,铁链“哐当”撞在石板上。

汉子们看见沈放,气焰顿时矮了半截。瘦高个搓着手:“沈工头,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沈放挑眉,视线扫过地上的铁丝,“我看是故意找茬吧?要不要我现在给保卫科打个电话,让他们来评评理?”

这话一出,汉子们立马怂了。瘦高个踹了脚旁边的石头:“走!”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板车碾过石子的声音越来越远。

二柱子把铁棍扔回车上,喘着粗气:“这群人,迟早得收拾他们!”

沈放弯腰帮铁花把铁丝捆好,手指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他先移开手,从车筐里拿出个油纸包:“给,刚买的糖包,热乎的。”

糖包的甜香混着芝麻味飘过来,林铁花想起昨天的奶糖,心里暖烘烘的。“谢了。”她接过纸包,指尖有点烫。

“对了,”沈放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厂里后勤缺个帮厨,管饭,一个月给十八块。你要是想去,我跟食堂老李说一声。”

林铁花愣住了。帮厨?她想起苏曼信里说的纺织厂学徒,又看了看巷子里张婶晾晒的被子,二柱子娘纳了一半的鞋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她刚要说话,就被二柱子打断了:“去!咋不去?管饭还能省钱,离得又近,比去上海强!”

沈放笑了笑:“不急,你慢慢想。想好了跟我说一声就行。”他跨上自行车,脚蹬子转了半圈又停下,“对了,晚上厂门口有露天电影,放《地道战》,你要是有空……”

“去!我们都去!”二柱子抢着应下来,捅了捅铁花的胳膊,“对吧铁花?”

林铁花没说话,只是看着沈放的自行车拐出巷子,车铃“叮铃铃”响着,把晨光撞得七零八落。

中午包饺子剩下的面,被张婶烙成了葱油饼。饼在锅里“滋滋”冒油,香气顺着棚子的缝隙飘出去,引得巷子里的孩子扒着门框看。张婶用铲子把饼翻了个面,金黄的油星溅起来,落在围裙上:“铁花,沈工头说的帮厨是好事。你一个姑娘家,去上海太远,家里有事都赶不回来。”

二柱子啃着饼,嘴里含糊不清:“就是,食堂老李我认识,上次他修自行车,还是我帮他找的零件。他那人随和,肯定不能欺负你。”

林铁花咬了口饼,葱油的香混着面的甜在嘴里散开。她想起上海的砖瓦房,煤炉,织机图,又想起仓库里的铁锈味,二柱子压弯的脊梁,张婶砂锅里的热气……这些画面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像板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咕噜咕噜”的,搅得人心慌。

傍晚去厂门口看电影时,林铁花特意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二柱子提着小马扎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得像踩着弹簧。张婶塞给她个布包,里面是炒瓜子,“看电影哪能没瓜子?”

厂门口的空地上已经拉好了白布,孩子们追着跑,大人搬着板凳往中间凑。沈放站在人群边缘,正跟老李说着什么,看见铁花,朝她挥了挥手。

“给,”他递过来瓶橘子汽水,玻璃瓶上挂着水珠,“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凉快点。”

汽水的甜气混着夜色里的槐花香,飘进鼻子里,有点痒。林铁花拧开瓶盖,“滋”的一声,气泡冒了出来,像把心里的犹豫也带出来了。

电影开场时,二柱子不知跑到哪去了。沈放在她旁边坐下,手里拿着本翻旧的《机械原理》,却没看,只是盯着白布上跳动的光影。“老李说帮厨的事定了,下周一就能上班。”他忽然开口,声音被电影的枪炮声盖得有点轻,“要是不想去,也没关系。”

林铁花喝了口汽水,冰凉的液体滑进喉咙,激得她打了个哆嗦。“我去。”她听见自己说,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沈放猛地转过头,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淬了火的铁。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挺好。”

电影放到一半,二柱子抱着个西瓜跑回来,满头大汗:“刚跟瓜农讲价,五毛钱包圆!”他把瓜放在地上,用拳头“嘭嘭”砸了两下,“熟了!保甜!”

切开的西瓜红瓤黑籽,甜汁顺着刀缝流下来,滴在地上,很快被夜风舔干净。张婶拿勺子挖着瓜瓤,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咱铁花有工作了,这是喜事儿!得好好庆祝庆祝!”

孩子们抢着吃瓜,笑声闹声混着电影里的台词,像一锅沸腾的开水,热热闹闹的。林铁花啃着瓜,甜丝丝的汁水沾在嘴角,心里忽然踏实了。

或许上海的砖瓦房很暖和,或许纺织厂的织机很新奇,但这里有会给她留葱油饼的张婶,有帮她扛铁丝的二柱子,有递给她橘子汽水的沈放,有这些吵吵闹闹却热乎乎的人。

就像二柱子说的,离得近,有事能照应。

电影散场时,人群渐渐散去。沈放帮着收拾小马扎,二柱子扛着空西瓜皮往垃圾堆走,嘴里还哼着电影里的插曲。林铁花跟在后面,踩着月光下的影子,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夜风掀起她的衣角,带着槐花香,还有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她想起明天要去轧钢厂报道,想起老李和蔼的脸,想起仓库里的铁锈味,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至少,踏实。

走到巷口时,张婶的窗户还亮着灯,隐约能看见她在灯下缝补的影子。二柱子的爹娘在门口收拾农具,看见他们,招呼着“进来喝口水”。

林铁花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很圆,星星也亮,像撒了一地的碎铁屑,闪闪烁烁的。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橘子汽水瓶,瓶壁的水珠已经干了,只剩下点黏黏的甜。

她想,就这样吧。

留下来,守着这些烟火气,守着这些惦记着你的人,把日子过成葱油饼的香,西瓜的甜,过成板车碾过石板路的“咕噜”声,过成这些琐碎又实在的,属于自己的日子。

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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