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芫脸上的血色如同被瞬间抽走,只余下一片惨白。
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翕张了几下,竟真被噎得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舒南笙迅速侧首,放低了声音催促身旁强压怒火的舒沉舟:“二哥,你先回去。路上泥滑,慢些走。”
舒沉舟瞪着杜蘅芫,再环顾周围聚集过来的各种复杂的目光,嘴唇抿成一道薄线。
他深吸一口气,应了一声。
“嗯。”
说完,他没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
迈开步子的瞬间,甚至微微趔趄了一下。
但走出几步,他又像被什么猛地一拽,在学院门前那条铺满青石板的道上骤然停步。
他背对人群,侧过脸,飞快地投来深深的一瞥。
杜蘅芫气得发抖的手在袖中握紧成拳,狠狠剜了一眼舒南笙和薛云霜,扭头在丫环簇拥下气冲冲地离开。
薛云霜看着杜蘅芫的狼狈背影,嘴角得意地向上翘起。
舒南笙看着身边笑容满面的薛云霜:“你刚才说,是我的贴身保镖?薛家什么时候给你安排这差事了?”
薛云霜的笑容像是瞬间被戳破的气球,缩了一下脖子。
立刻左右扫视,确保前后再无旁人。这才一把搂住南笙的胳膊,踮起脚凑到她耳边。
“我的好姐姐,你可别说漏嘴呀!就是顾长安顾公子,他怕你这身份骤然变换,在这等捧高踩低,红顶白眼都长一处的人尖堆里吃苦头,私下特意郑重托付我的!千叮万嘱,要我多护着你些,莫让人欺辱了你……”
“顾公子用心良苦,对南笙姐姐你,是十二万分真真的上心呢!”
顾长安?
又是这家伙。
温暖的光影穿过书院高墙上攀附的老藤枝桠,斑驳地洒落在青石板上。
微风过处,光影摇动,如同乱了的心绪,碎得不成样子。
舒沉舟走向那辆孤零零停在远处的板车。
他拉动缰绳,老马迟钝地迈开蹄子,车轮艰难碾过书院前的青石板路。
就在板车拐出视线前的一瞬,舒沉舟猛地勒住缰绳,侧过脸回望。
几缕未束紧的发丝被风吹起,拂过他线条分明却难掩倦意的侧脸,显得过分单薄。
他那双总是温和沉静的眸子,此刻锁在舒南笙身上,里面盛满了忧虑和牵挂,像蒙着一层深秋的寒露,湿漉漉地压在人心上。
薛云霜恰在此刻回头张望,不偏不倚撞上这瞬间。
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心湖,荡起涟漪。
薛云霜被钉在原地,心口砰砰直跳。
从未有过的一种情绪涌上来,冲得她鼻尖都有些莫名发酸。
她觉得脸上发热,火烧火燎。
舒南笙察觉了身边人的异样。
顺着薛云霜发直的目光看去,只见到二哥凝望担忧的眼神。
她无奈地微微叹了口气,随即朝着舒沉舟的方向,安抚地弯起嘴角,绽开一个笑容,眼神里写着“不必担心,我能行”。
舒沉舟远远接收到妹妹这个带着力量的笑容,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也努力牵动嘴角,回了一个浅笑。
这笑如同穿破阴云的微弱天光,驱散不了阴霾,却足够温暖。
然而舒沉舟绝对想不到,这个因妹妹而绽放的笑,落在了薛云霜眼里,竟成了击穿少女心防的雷霆一击。
薛云霜杏眼圆睁,一眨不眨,望着那身影最终消失在街道转角,心口那头小鹿彻底疯了。
在舒南笙略带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她才猛吸一口气回了魂。
一把挽住舒南笙的手,声音压不住雀跃,又带着点慌乱:“你二哥真是好看啊!我在京里长大,除了长安哥哥,再没见过比他更俊朗的男子!一身清骨,比许多堆金砌玉的公子哥强百倍!”
她脚步轻快地踏着书院内的石径往前冲,倏地转过头,脸上全是兴奋的光彩:
“南笙!好南笙!你老实同我说!你二哥……他定亲没有?可有婚配?你家介不介意我做你嫂嫂?”
舒南笙一个趔趄,差点被绊倒。
她被薛云霜这直白到近乎鲁莽的问题砸懵了。
好半晌才稳住身形,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双眼放光的少女,无奈地伸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不得不残忍打破她的幻想:“云霜,若我没记错,你同杜家大公子杜晏的婚事,是令尊令堂早年间便应承下的吧?”
短短一句话犹如兜头一盆冰水,薛云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嘴角像被无形的钩子往下用力一扯,脸彻底垮了下去,皱成一团。
“啊——!!!”一声惨嚎似乎在她头顶炸开,她猛地以手扶额,神情痛苦至极,只差捶胸顿足:“天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个干净!”
薛云霜跺了跺脚,刚刚还轻盈的步伐变得沉重无比,拖拉着往学堂方向磨蹭,嘴里嘟囔着:“完了完了!杜晏那家伙,怎么偏偏是杜晏啊!”
舒南笙瞧着她那副丧气的模样,一时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劝。
二人穿过曲折的回廊,走到她们所在乙班的学堂门前。
还没到授课时辰,里面如同炸开了锅,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笑声透过雕花木窗传出来,夹杂着几声“靖安侯府”、“真假千金”、“换错孩子”等零碎字眼。
舒南笙在门槛外停了一瞬。
薛云霜正沉浸在失恋的打击中,还没缓过劲,蔫头耷脑地随着舒南笙停下。
舒南笙面色平静,抬手推开了门。
“吱呀——”
推门声并不响亮,但像是某种无声的号令。
门板刚开一线,里面沸反盈天的喧闹如同被一把利刃齐刷刷斩断。
学堂里所有学子,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推门而入的舒南笙身上。
方才还热闹得像煮开的粥,此刻骤然沉寂。
惊讶、好奇、探究、还有些许鄙夷,如同千百根针,瞬间刺在她身上。
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舒南笙却连脚步都没顿一下,径直走了进去。
甚至对旁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的薛云霜低声道:“怎么都看着我们?我脸上沾了早点的油花不成?”
她语气自然,带着点淡淡的调侃。
这句轻笑,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靠前位置一个平日与舒南笙有几分点头之交的王姓小姐,按捺不住心中翻江倒海的好奇心,第一个开口:“舒同窗,坊间近日流传甚广……说……说……”
她犹豫着措辞,眼神紧紧盯住舒南笙,“说靖安侯府那位柳小姐……嗯,不是你……你是猎户舒家的亲生女儿?你们幼时被产婆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