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午膳,容玥有点儿困乏,照例是要睡个午觉的,卸了钗环,歪歪斜在软榻上,炉火熏得满室温热馥郁,叫人舒坦,昏昏沉沉的就睡了过去。只是这一觉实在有点儿长。秀萍杵在暖阁里听了许久,也没有听到自家主子翻身的声音,好几次掀开暖帘子,都发现容玥还睡着,眼看就要日落西山了,怕她睡多了,晚上要烦觉,睡不着,想进去喊她,可又见她睡得香,不忍心打扰。正当进退两难的时候,不知谁拍了拍她的肩头。她回身,殊不知,竟是皇上身边的周公公,而皇上也正站在她跟前。
她不禁狐疑,这帮死丫头,怎么也没个人通报一声,太没规矩了。
“奴婢请皇上安。”她连忙福了福身子,刻意压低了声音。
皇上见此情状,自然明了,“你主子还睡着呢?”
“是。”秀萍说着退到一旁,给皇上掀起了暖帘子。
皇上轻手轻脚地跨了进去,又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在外面候着。
凌墨漓甫一进屋,一股子暖意扑面而来,目之所及,女子安然地侧躺在软榻上,一头乌黑青丝直泻而下,如瀑如水,几乎垂到地上,因为朝里侧躺,看不清面目,他自顾自解了斗篷,放在榻上,悄声朝着暖榻走了过去。
女子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清丽潋滟的面容就印入眼帘了,那眉眼婉约如旧,与从前似乎并无二致,唇若点樱,如印象中一般柔软可人。不自觉地,他就伸手抚了上去,食指轻轻抚上蛾眉,扫过小巧的鼻梁,清雅的面庞……这与他而言,如珍如宝,爱不释手。似乎,这一切都没有变,她还是从前的她,自己也还是从前的自己。
凌墨漓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哂笑,从腰间解下一枚扣佩,挑起坠下的明黄的流苏,移到女子额前,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起来。
女子就这样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睛,眼中迷蒙犹在,眉间轻蹙。
“阿漓,我就知道是你。”女子目若秋水,轻挽而笑,淡的好像一副山水画。
凌墨漓痴痴地瞧着,凌厉的下颌瞬间变得温软如玉,点点头:“是啊,是我,玥儿。”
话音刚落,容玥猛地一怔,脑子瞬间清醒过来,腾地一声,坐了起来。
“皇上怎么来了,底下奴才好生放肆,竟然不通报。”
“无事,瞧你睡着,怕扰了你。”凌墨漓眼底划过一丝心痛,也就一刹,就恢复了往日的肃穆面容。
只是,两人都未曾提及刚才的失态。
“秀萍,上茶。”容玥唤了一声,就开始手忙脚乱地朝着凌墨漓福了福身子:“今儿个福太医来过了,嫔妾谢过皇上惦记,会好生将养身体的。”
“嗯,他来回报朕了,皇后那边请安能免就免了吧,朕会同皇后说的。”凌墨漓轻描淡写地应着。
“皇后本就对嫔妾关爱有加的。”容玥说着,接过秀萍手中的茶盏,送到了凌墨漓的手中。
“对了,皇上在这儿用晚膳吗?”容玥想起了什么似的,殷勤地问。
凌墨漓只是稍稍点了点头,容玥又亲自拟了单子,安排秀萍下去着人准备,都是凌墨漓素日爱吃的菜色。
凌墨漓就那样静静看着容玥吩咐这个,嘱咐那个,一通忙碌。殊不知,容玥心底还压着事儿,昨儿个文答应的事儿,她还想在皇上面前提上一嘴,毕竟是她保住了他的孩子,于情于理,她都该是有功的。
“皇上。”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容玥斟酌着开了口,“昨儿个福太医已经去瞧过文答应了,说是及时施诊,所以并无大碍。嫔妾想着到底是皇家血脉……”
“馨妃最近在看什么书?”容玥还没说完,皇上抽出案上的一本游记翻了起来。
容玥呼吸一窒,她话还没说完呢,这凌墨漓怎么回事儿,但还是红唇半启,讪笑着回答:“不过无聊,随便翻翻,皇上知道的,嫔妾不爱看书。”
“那个,皇上放心,无论如何,文答应的孩子,嫔妾会设法保住的。”还未等皇上有反应,容玥一股脑儿地开了口,本以为,如此投诚的态度,总能让皇上有所动容,对她们叶家也能记上一功,谁知,他竟一言不发地起身就走了。
“皇上这是要回朝文殿了吗?”院子里周公公的声音透着诧异。紧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白露和秀萍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主子,皇上怎么走了?”
“不知道啊!”容玥一脸莫名,自顾自地嘀咕着,想起了什么,也随着跑出了暖阁,可院子里哪里还有皇上的人影呢。
“主子,皇上出去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呢!”秀萍扶着容玥又回了屋子。
“是啊,主子怎么不趁机留皇上过夜呢,连晚膳都没用,瞧着气呼呼的呢。”白露说着,也觑着容玥。
容玥一摊手,“你们别都瞧着本宫呀,本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想了想,也是心里有气,忍不住龃龉:“你们说,谁不知道,文答应是他心尖儿上的人吧,从前巴巴地疼着,侍寝就封了贵人。虽然如今因为她自己作孽,降为了答应,可她肚子的孩子不还是他们两自个儿的,我为了他,冒着得罪皇后娘娘的风险,担下了文答应的孩子,怎么一句好都没捞着,还要吃他的排头,这是什么事儿啊!”
“主子是因为这事儿和皇上拌了嘴?”秀萍不可思议地问。
“或者是责之深爱之切?就因为皇上格外恩宠文答应,觉着她温良贤淑,不成想文答应陷害妃嫔,害人性命,如今皇上想来,才会更加不堪回首?所以主子提到这事儿,才会恼了,你们说是也不是?”白露猜测着,信誓旦旦地直点头。
容玥说不清,白露讲的或许也有几分道理。
“且不论是不是这个理由。”秀萍耐下性子,宽慰容玥道:“主子,皇上来锦瑟宫的日子本就不多,还次次都不留宿,这可怎么得皇嗣啊,主子可得想想法子才是。叶大人可指着您这边呢。”
提到这事儿,容玥只觉得心境更低落了,扶着额头,脑瓜子嗡嗡的,皇子这事儿,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不仅她不能,凌墨漓也不能,叶家一族已然是权倾朝野,哪里还能承受的起再来个皇子呢!她赌不起啊!这事儿她也多次跟入宫的母亲说过,可父亲总是执迷不悟。
晚上,容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闭上眼,都是从前的诸多画面,许是午间睡得多了,心事重了。半梦半醒间,又做了好多梦,梦里竟是妖魔鬼怪,逃也逃不脱,明知是梦,费尽力气想要睁开眼,却又想被梦魇着了,就是睁不开。好不容易挣脱开去,猛地睁开眼,全身已是大汗淋漓,整个人像是被脱了一层皮般疲累。
“秀萍,秀萍,给我倒盏水。”容玥气喘吁吁地唤了一声,却觉得喉头火辣辣地疼。
外头暖阁里秀萍动作倒快,披了件衣裳就过来了。她身边一共三个贴身丫头,晚上也是三人轮流守夜,也就是睡在外头的暖阁里,有事,容玥唤一声,她们就能听到。
“主子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了?”秀萍扶着容玥靠在迎枕上坐了起来,却摸到她身上汗腻腻的。
容玥虚弱地点点头,就着秀萍的手喝了两盏茶水,才缓过些神思,慢慢开口:“头重脚轻,喉咙也火烧火燎地疼,不知是不是犯了热症了。”
“奴婢这就和元宝一起去请太医,太医院这会儿子是有值守太医的。”说着,安抚好容玥,就紧着去外头喊白露和雁儿了。
朝文殿外,周公公听了来人传的的话,看着那传话小太监隐入黑夜中的身影,陷入了沉吟。
“师傅,这是怎么着了?”身旁的小李公公看着自己师傅愁眉不展的模样,好奇地问。
周公公沉沉吐出一口气:“锦瑟宫里传来的消息,馨妃娘娘这会儿子病了,病的床都起不了了。”
“啊?”小李公公忍不住惊呼出声,“砰”的一声,就被周公公打了个焖栗子,“皇上刚睡下,你这么大声找死啊?”
小李公公委屈地摸摸脑袋,压低了声音:“可不是么,那要不要通报皇上。”
周公公没有回答,只白了他一眼,他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在这里长吁短叹的么,伴君如伴虎。
“怎么了?”屋子里头,凌墨漓清晰的声线传了出来。
周公公不敢怠慢,快步走了进去,床边打起了帘子,看到皇上已经坐直了身子。
“皇上,刚才锦瑟宫来人传话,馨妃娘娘病了。”
“病了?”凌墨漓一怔,眼底慌乱一闪而过,掀开被褥,自顾自地就开始穿鞋。周公公唬了一跳,连忙蹲下,替皇上穿鞋。
“服侍的人怎么这般不当心,明知道她冬日体虚,也不好生照看,秀萍怎么说?”凌墨漓气势汹汹地一边质问,一边迫不及待地自己系起了对襟扣子。
周公公手忙脚乱间,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皇上,只见他眉头紧拧,额间竟然沁出了一点汗星子。
“秀萍唤了一个小太监过来传的话,说是已经去请值守的太医了,恐是得了热症。”
说罢,周公公眼见着皇上已然穿戴整齐,思来想去,还是战战兢兢地开了口:“皇上,可是要去锦瑟宫?”
凌墨漓轻轻唔了一声,并没在意。
“这么晚了,皇上赶去探望生病的馨妃娘娘,明儿个只怕全宫都要传遍了,说句僭越的话,就是皇后娘娘病了也没有这个福气呢。”周公公屏住呼吸小声呢喃着,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整理着皇上腰间的佩带。
凌墨漓自是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手上动作一顿,沉默了良久,才慢慢垂下了手臂。他知道,周公公说的对,此事他是做的冒失了。就那样,他站在寝殿中央半晌,一动不动,眼神漂浮地盯着一旁的烛火,看得周公公心里直打杵。
许久,凌墨漓才一脚深一脚浅地又回到了床榻边,心里五味陈杂,堵得慌,终究还只是说了一句:“出宫请福大人亲诊,她的身子向来是福太医料理的,其他太医用药深浅只怕会不妥当,你知道怎么做的。”
“是。”周公公应着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