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源醒来,眼前是绝对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一丝空气流动的触感。他下意识地伸手摸索身侧——冰冷、坚硬,却空无一物。
猛地坐起身,双臂向更远处探去,指尖划过虚无。
不对!
他清晰地记得最后那一刻:教学楼下陷的轰鸣,钢筋水泥碎裂的巨响,窒息般的烟尘……自己应该被深埋在地底废墟之下才对!剧烈的撞击、挤压,怎么可能毫发无损?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这空旷得令人心悸的黑暗,绝非瓦砾堆中的狭小空间!
“已经苏醒了吗?”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仿佛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回荡。
凌源浑身一激灵,瞬间从地上弹起,肌肉紧绷,警惕地环顾四周——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连声音的来源都无法辨别。
“不必徒劳寻找。我们……并非处于同一维度。”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非人的、难以言喻的韵律,“确切地说,你现在呈现的,是你们人类认知中的‘灵魂’形态。一种独特的灵体波动。”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凌源的反应,又像是在解读什么无形的数据:
“你的存在状态非常特殊。”
“依照常理,一个地球生命的灵魂,绝无可能跨越如此浩瀚的时空阻隔,抵达我们面前。”
“然而事实是,你那强度异常的灵体信号,穿透了难以计数的光年,被我们精准捕获。”
“跨越时空?灵魂穿越?”
凌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思考着,“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死了?并且……被传送到了这里?”
“基于我们对蓝星——”
“哦,你们称地球——生命循环的研究。”
“其生物体消亡后,灵性粒子通常会逸散并被吸附至‘伊霎星系’的边缘缓冲带。”
“那里被划分为多个层级,由核心母星‘伊霎昆星’辐射而出。”
“每一层都广袤得超乎你们想象,从数万亿到十数万亿光年不等……”
“你们文化中的‘阴间’、‘冥府’或‘深渊’,指代的便是那片区域。”
“等等!”
凌源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你说‘通常’会去那里?而且你说的是‘灵性粒子’逸散?”
“那……如果我们的‘死亡’定义一致,我可能……并未真正死亡?”
他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却异常笃定,“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心跳,甚至……呼吸的节奏!这绝不是虚无的灵魂该有的体验!”
“什么?!”
刹那间,整个黑暗空间剧烈震荡!
无数道细密的、如同高压电流般的光痕在虚空中疯狂闪烁、明灭,发出无声的噼啪爆响。
刺目的光芒让凌源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光芒收敛,一个约莫篮球大小、形态极不稳定的光团悬浮在凌源面前。
它像一块接触不良的古老显示屏,边缘模糊,光芒时强时弱,核心处似乎有无数细微的符文或能量流在无序涌动。
喉咙一阵干涩,凌源盯着这不可思议的存在:“你……究竟是什么?”
那光团(或者说其中的意识)回应道:“形态?那不过是低等生命体认知世界的局限枷锁。”
“若有必要,我可以是任何形态。此刻,为了便于你理解并建立最低限度的沟通基础……”
光团骤然向内坍缩,随即光芒大放!
光芒散去,一个身影出现在凌源面前一丈开外。同时,柔和的光晕以那身影为中心扩散开来,驱散了凌源周围的黑暗。
凌源瞳孔微缩。
眼前的身影……异常熟悉!青面獠牙?
不。威严法袍?也不尽然。
那是一种糅合了无数传说、画像、影视形象后形成的“概念体”——红袍如血,头戴判官帽,面容威严中带着非人的漠然,手持一本闪烁着幽光的巨大书册。
正是华夏文化中深入人心的阴司判官形象!只是这形象并非实体,更像是由纯粹的能量光焰构成,散发着冰冷而古老的气息。
“吾名‘伊霎那茧’,”
那“判官”开口,声音宏大而缺乏情感波动,如同法则的宣告,
“执掌此方时空之序。以此形态显现,只为迁就你认知中的‘秩序维护者’概念。”
“在你理解中,我可视为裁定生死、执掌轮回之‘判官’。”
凌源心中了然。熟悉感源于文化符号的投射,陌生感则源于对方本质上的非人属性。
阴司判官(伊霎那茧)的能量躯体光芒流转,变得更加凝实:
“凌源,你是一个罕见的异数。”
“本宇宙规则下,未彻底消散的蓝星生命灵体,绝无可能主动抵达此‘间层’。既然你已在此,又具备特殊灵性特质,那么……”
判官手中的光焰书册哗啦翻动,
“你此刻的选择唯有服从于我。否则,你将被永锢于此。”
“永锢?”凌源心中警铃大作。
“是的。永恒的禁锢。”
伊霎那茧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宣判意味,
“在此地,时间失去标尺,空间失去边界。”
“十万年?百万年?”
“对你而言,那将是无尽循环的‘此刻’。没有变化,没有消逝,只有永恒的……存在本身。”
“比起你们惧怕的、短暂的肉体消亡,这种永恒的孤寂与虚无,才是终极的绝望。”
“相信我,没有碳基生命能够承受。”
凌源的心脏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他完全相信对方的话。这种永恒的“无”,比任何酷刑都可怕千万倍。
但凌源就是凌源!
他几乎在瞬间就强行掐断了顺着“永恒绝望”这个思路蔓延的恐惧。
大脑如同超频运转的处理器,瞬间模拟了无数种可能。他嘴角忽然扯出一个略显古怪的笑容,甚至带着一丝戏谑:
“永恒?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
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哈哈哈!这不正是我们地球几千年来无数帝王将相、方士修士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吗?”
“多少先贤穷尽一生求而不得的‘仙缘’,竟被我误打误撞撞上了?这简直是……太棒了!”
凌源赌了!
他赌这个看似全知全能的“伊霎那茧”,虽然研究人类,却未必真正理解人性深处最精妙的博弈——反向操控恐惧!
当对方试图用你最害怕的东西威胁你时,最有效的反击,就是表现出你“热爱”它,甚至“渴望”它!
伊霎那茧构成的能量躯体微微波动了一下,那威严的面孔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涟漪,随即被更深的漠然覆盖:
“你以为,我对你们蓝星人类的研究,仅限于表象吗?”
光焰书册无风自动。
“人类追求长生,其核心驱动,是肉体的存续以承载其欲望的延续——权势、财富、感官享乐!”
“失去这些依托,永恒本身即是酷刑。”
“你所谓的‘太棒了’,不过是虚妄的自我欺骗。”
“在此地,你将被永恒的虚无和无法满足的欲望煎熬啃噬,直至灵性彻底崩溃。你真的……受得了?”
这番剖析冷酷而精准,直指人性的弱点。若换作常人,恐怕早已心神动摇。
但凌源的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他迎着判官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
“你对地球人类的理解,依旧停留在肤浅的表层!甚至可以说……你对人类精神的高维层面,一无所知!”
“我研究过百万地球生命的思维图谱!”
伊霎那茧的能量波动骤然加剧,显示出被质疑的“不悦”,
“其中不乏你文明中的帝王、哲人、圣贤、巨匠!他们的思想,尽在我掌握之中!何来‘高维’之说?”
凌源毫无惧色,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声音如同洪钟,在这奇异的空间中回荡:
“你研究的,是他们的‘想法’,是他们在物质世界挣扎、思考留下的‘痕迹’!”
“但你从未理解过一种超越个体、超越生死、超越物质欲望的纯粹精神力量!”
“它可能以信仰为名,以主义为旗,以某种超越性的理想为寄托!”
“它能让羸弱的躯体爆发出焚山煮海的意志,能让明知必死的战士慨然赴义!”
“它能让人在绝对的黑暗中,点燃永不熄灭的心火!这种力量,可以让人在炼狱中歌唱,在绝境中开辟道路!”
“它,就是人类面对‘永恒虚无’时,唯一的、也是最强大的武器!”
凌源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信念注入话语:
“不错,最初的‘永恒’可能会带来痛苦。”
“但我的思想,我的意志,会在这痛苦中蜕变!我会解析它,适应它,最终……驾驭它!将其转化为磨砺精神的熔炉!“
“待我抵达那个境界,你这所谓的‘时空禁锢’,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座随时可以走出的庭院!“
“而我将真正获得……来去的自由!”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念。
在他说完的瞬间,伊霎那茧的能量躯体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混乱的强光!
光芒如同失控的闪电风暴,疯狂地明灭、扭曲、变幻着形态,刺目的炫光几乎要将凌源淹没!
那光芒中蕴含的庞大信息流和能量波动,足以让普通人的意识瞬间崩溃。
凌源咬紧牙关,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量,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才没有被这恐怖的景象压垮。
强光持续了数息,才缓缓平息。伊霎那茧的能量体似乎变得更加凝实、深邃,那“判官”的面容也显得更加冰冷莫测。
“信念……蜕变……驾驭永恒?”
伊霎那茧的声音如同两块冰冷的金属在摩擦。
“有趣的悖论。你的言论,如同风中残烛,脆弱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扰动。”
光焰书册骤然合拢,指向凌源:
“然而,再精妙的言辞,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你此刻的灵性,依然紧密缠绕着那具脆弱的、来自蓝星的物质躯壳!”
“它,是你此刻最大的锚点,也是你最大的弱点!”
伊霎那茧的能量猛然高涨,整个空间都为之震颤:
“既然你对自己的精神如此自信……那么,就让我先看看,承载你这‘高维精神’的肉体凡胎,究竟能承受多大的‘压力’吧!”
凌源瞳孔骤缩,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真正的考验,降临了!
他瞬间明白了伊霎那茧所指的“压力”绝非物理层面的刀劈斧砍或烈火焚身。那太低级了。对方要做的,是直接作用于他大脑最精密的神经网络,用超越他理解的力量,去刺激、扭曲、甚至摧毁他的感知和意识本身!
针刺火燎的疼痛,他或许能凭借意志力硬抗。但针对大脑意识本身的、未知形态的“攻击”……凌源心中第一次升起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来吧!他心中怒吼,所有的精神力量如同磐石般凝聚,准备迎接那未知的、足以粉碎灵魂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