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阳光穿过画室的高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苏青晓把画架调到最合适的高度,帆布上刚铺好的素描纸还带着纸浆的纹路,她捏着2B铅笔在纸角轻轻划了道线——这是她的习惯,画前先定好构图的基准,沈山远总说“像在给照片定焦”。
“又在‘打地基’?”沈山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背着相机包,肩上落着点金桂花瓣,显然是刚从楼下的桂花树下走过来。他把相机放在靠窗的长桌上,镜头盖没摘,却先从包里掏出个锡箔纸包:“食堂刚出炉的桂花糕,还热着,你上次说‘画累了要吃甜的’。”
苏青晓的笔尖顿了顿,铅笔在纸上留下个浅淡的圆点。她转头时,看见沈山远正把锡箔纸包往她画架旁的小凳上放,动作轻得像怕震到她的画纸。“刚在楼下拍桂花?”她注意到他相机包侧袋露出的镜头布,边角沾着点淡黄色的花粉。
“嗯,摄影社要做秋日主题的明信片。”沈山远拉开相机包的拉链,取出他常用的那台胶片机,机身有处掉漆的痕迹,是去年拍雪景时摔的,后来苏青晓用银色马克笔在掉漆处画了朵小雪花,说“这样像自带滤镜”。他拿着相机走到窗边,对着窗外的桂花树试拍了两张,快门声轻得像羽毛落地。
苏青晓低头开始画静物——桌上摆着的白瓷杯和桂花枝是她早上从宿舍带来的,瓷杯边缘有圈浅蓝的花纹,是奶奶送的旧物,杯口还留着点没擦干净的水渍,在阳光下像层薄冰。她刚勾勒出杯口的弧线,就听见沈山远的脚步声停在身后。
“这里的弧度可以再圆一点。”他的声音离得很近,带着点桂花糕的甜香,“你握笔太用力,线条容易发紧,像我拍照片时手抖,画面会虚。”他没碰她的手,只是用指尖在自己的掌心虚画了个弧线,“放松点,像托着羽毛似的。”
苏青晓深吸了口气,松开捏得发白的指节。铅笔在纸上重新游走时,果然比刚才流畅。她看着杯口的弧线慢慢变得柔和,忽然觉得沈山远的声音像松节油,能把紧绷的神经慢慢化开。“你怎么知道我握笔太用力?”她没回头,笔尖在杯柄的位置顿了顿。
“上次看你画速写,铅笔杆上有很深的指痕。”沈山远走到长桌旁,开始往相机里装胶卷,金属片碰撞的轻响在画室里散开,“跟我刚学摄影时一样,总怕没抓稳相机,指节都攥红了。”他装完胶卷,把空胶卷盒放进裤兜,“后来老师说‘越想抓牢,越容易失手’,你画画也一样吧?”
苏青晓的笔尖在纸上停住了。她确实总怕画错,每次落笔都像在走钢丝,尤其是有人在旁边看的时候。可沈山远在身后的动静很轻,装相机的声音、翻找滤镜的声音,甚至他偶尔碰倒颜料管的轻响,都像在给她的画笔伴奏,让她莫名觉得安心。
画室的门被推开时,风铃串“叮铃”响了一声。穿米白色针织衫的女生走进来,手里拎着个皮质画筒,看见沈山远就扬了扬下巴:“总算找到你了,摄影社的人说你在这儿。”她把画筒往长桌上一放,拉链上的小铜铃跟着晃了晃,“你要的复古滤镜,我从器材室借来了,上次你说拍静物缺个柔光的。”
女生说话时,自然地走到沈山远身边,伸手替他把相机上歪了的肩带理直——指尖在他锁骨处蹭了下,动作熟得像在整理自己的东西。苏青晓捏着铅笔的手指忽然收紧,笔芯在纸上划出道深痕,像条没藏好的心事。
“谢了。”沈山远接过滤镜盒,打开时露出里面的圆形镜片,“怎么知道我在画室?”
“猜的。”女生靠在长桌沿,发梢扫过沈山远放在桌上的相机包,“你上周跟社长说‘要去画室拍插画师作画’,除了苏青晓,我想不出第二个人能让你特意跑一趟。”她说话时,目光落在苏青晓的画纸上,笑了笑,“这白瓷杯画得真像,连杯口的水渍都没放过,细节控啊。”
苏青晓的耳尖有点发烫,把铅笔往调色盘旁挪了挪。她不知道沈山远要拍自己作画,要是知道,肯定不会选这么简单的静物——白瓷杯和桂花枝太普通,根本没什么好画的。
“她画细节本来就厉害。”沈山远把滤镜装在镜头上,对着苏青晓的画架试了试焦距,“上次她画的旧邮票,连齿孔的磨损都画出来了,比扫描仪扫的还清楚。”他说话时,镜头没对着画纸,反而往苏青晓的侧脸偏了偏,快门轻轻“咔”了声。
苏青晓猛地转头:“你拍我?”
“拍你的手。”沈山远举着相机晃了晃,屏幕上果然是她握着铅笔的样子,指尖悬在画纸上方,桂花枝的影子落在手背上,“做明信片的素材,比单纯拍静物有灵气。”他把相机往女生那边转了转,“你看这光影,是不是比拍空杯子好?”
女生凑过去看屏幕,指尖在沈山远的手腕上搭了下——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涂着透明的护甲油,刚好落在他手腕内侧的浅疤上。苏青晓记得那道疤,是上次帮她搬画架时被钉子划的,当时流了点血,她递过去的创可贴,现在还能看见淡粉色的印子。
“确实比空拍好。”女生直起身时,顺手帮沈山远把滤镜往紧拧了拧,“你装滤镜总爱留条缝,回头进了灰,又得拆镜头清理。”她从画筒里抽出张相纸,“这是你要的硫酸纸,我在器材室找了半天,只有这张够大,能当柔光板用。”
沈山远接过硫酸纸时,指尖碰到女生的手指,两人都没躲。“谢了,林溪。”他把硫酸纸夹在画架和窗户之间,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纸,在画纸上投下片柔和的光晕,“这样光影就不会太硬,你画水渍时好把握明暗。”
苏青晓看着那片光晕慢慢漫过白瓷杯的轮廓,忽然觉得刚才那道深痕没那么刺眼了。她听见沈溪说:“你也太偏心了,上次我让你帮我拍皮具设计稿,你说‘光影太麻烦’,转头就来给苏青晓调柔光。”
“她的画需要柔光,你的设计稿要硬光才显质感。”沈山远把相机调成连拍模式,“再说你上次自己拍的就挺好,皮具的纹路都拍出来了,比我拍的强。”他说话时,镜头又对着画架按了下快门,这次拍的是画纸上的桂花枝,花瓣的纹路在柔光下看得格外清楚。
沈溪从画筒里拿出卷胶带,往沈山远手里塞了半卷:“把硫酸纸粘在画架上,免得被风吹跑。你上次拍外景,柔光板被吹飞了,还差点砸到相机。”她说话时,指腹在他手背蹭了蹭,“你这手怎么又这么干?上次让你带的护手霜呢?我这有小支的,拿着。”
支装护手霜被塞进沈山远手里时,管身蹭到他的相机背带。苏青晓看着那支白色的小管子——是她在便利店见过的牌子,草莓味的,上次想买,又觉得太甜腻没买。原来沈山远用这种味道的护手霜,原来沈溪连他手干都知道。
“画得差不多了?”沈山远忽然转头问她,手里还捏着那支护手霜,没拆开,“我拍张成品图?”
苏青晓低头看画纸,白瓷杯的阴影已经铺好,桂花枝的花瓣用浅黄铅笔轻轻扫过,像蒙着层薄纱。“还差杯底的倒影。”她拿起4B铅笔,想把倒影的边缘再晕开些,却发现指尖有点抖——沈溪正站在沈山远身边看他调相机参数,两人的肩膀离得很近,像幅被框在画里的剪影。
“倒影别画太实。”沈山远走过来,没看画纸,先看了看她的手,“你握笔的指节又发白了。”他伸手想碰她的手腕,快碰到时又收了回去,转而拿起她的橡皮,“用这个圆头的擦一下边缘,会自然点。”
橡皮被塞到手里时,带着点他掌心的温度。苏青晓捏着橡皮蹭过倒影的边缘,铅笔印慢慢变淡,果然比刚才自然。她听见沈溪在身后笑:“你俩这配合,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天一起画画。”
沈山远的耳朵红了红,转身去收拾相机:“她是我见过最会抓细节的插画师,不跟她多学学,拍出来的照片没灵魂。”他把滤镜卸下来递给沈溪,“这个先放你那,下次拍静物再借。”
“行,不过得用你拍的桂花明信片换。”沈溪把滤镜放进画筒,“我要那张带画架影子的,刚才看见你取景时留了影子,挺有感觉。”她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苏青晓说,“你的画要是做成明信片,记得给我留张,我挺喜欢这白瓷杯的。”
画室门关上后,风铃的余响还在飘。苏青晓把最后一笔倒影补完,放下铅笔时,指腹在橡皮上蹭了蹭——草莓味的护手霜气息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上来,淡淡的,像沈山远身上的味道。
“她是皮具设计系的,”沈山远正要把硫酸纸粘在画布上,“上次摄影社拍皮具主题,跟她合作过几次,挺厉害的,拿了全国大学生设计奖。”
“嗯。”苏青晓把画纸从画架上取下来,卷成筒时,听见他又说:“她叫沈溪。”
“哦。”苏青晓只感到心中一股没由来的情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山远放下硫酸纸,走到她身后时。他没看画纸,先盯着她的例脸看了两秒,忽然低笑出声:“苏青晓,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没有。”苏青晓把铝笔换到左手理着,右手去够桌上的削笔刀,“我只是觉得光线变了,得重新调阳影。’
“光线没动,是你的心思动了。”沈山远伸手按位她拿削笔刀的手,指尖裏位她的指尖往回带,“沈溪她是我亲姐。”
沈溪沈溪还是沈溪,知道你们关系好了……“亲姐”两个字让苏青晓卷画纸的手指顿了顿接着又放松下来。现在想想才发现他们都姓沈,原来是姐姐啊。她把画筒抱在怀里,走到长桌旁看沈山远拍的照片——屏幕上的白瓷杯在柔光里泛着暖光,杯口的水渍像颗没化开的糖,连她刚才划错的那道深痕,都被光影遮得若隐若现。
“这张好。”她指着其中一张,“桂花枝的影子落在杯身上了。”
“特意等的。”沈山远把照片导进手机,“刚才风停了半分钟,影子刚好落在杯柄旁边,跟你画的桂花枝错开了,不抢镜。”他把手机递给她,“要发你一份吗?可以当电子素材。”
苏青晓看着他的手机壁纸——是片铺满银杏叶的路,黄得像打翻的颜料盘,她认出是学校后山的那条路,上周跟他提过“想画银杏却总赶不上好天气”。原来他把壁纸换成了这里,原来有些话,他听了就记着。
她忽然想起沈溪说“要带画架影子的明信片”,想起沈山远特意在照片里留了她的画架影子,想起他刚才碰她橡皮时,指尖悬在半空停了半秒——原来有些在意,藏在比白瓷杯倒影还浅的细节里,要慢慢看,才能看清。
“明信片做好了,能给我留张吗?”她顿了顿又说,“要那张拍我握笔的,刚才没看清。”
沈山远收拾相机的动作顿了顿,转头时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亮:“能拍张真人版的吗?就现在,你拿着画纸,站在窗边。”
苏青晓抱着画筒走到窗边时,桂花的香味刚好飘进来。沈山远举着相机的样子很认真,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像她画里没画完的桂花枝。快门声响起时,她忽然笑了——原来和喜欢的人一起待在画室,连铅笔屑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像在说“别着急,时间还很长”。
沈山远看着相机里的照片,苏青晓站在光斑里,怀里的画筒边缘露出半张画纸,白瓷杯的一角刚好对着镜头,像在和照片里的自己打招呼。他悄悄把这张设成了锁屏,又把那张带画架影子的桂花照发给林溪,附了条消息:“明信片印好给你留十张,够不够?”
画室里,苏青晓正用4B铅笔在画纸背面写日期,笔尖顿了顿,又加了行小字:“今天的光影很软,像沈山远的快门声。”铅笔划过纸面的轻响里,藏着只有她知道的心事——原来有些醋意,不用说破,就能在喜欢的人递来的关心里,慢慢变成甜。
阳光慢慢移到画架底部时,沈山远已经把相机收好了。“去吃晚饭吗?”他拿起帆布包,“食堂今天有桂花糯米粥,你上次说想喝。”
苏青晓把画纸放进画筒,跟着他往门口走。
风铃在身后轻轻响,像在替没说出口的话伴奏——原来最好的交流,从来不是说够多少字,而是你站在光里,我刚好能把你的影子,拍进我余生的每一张照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