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雨丝漫过江西抚州的文昌桥时,临风正将那盏烟台带回的马灯轻轻放在王安石纪念馆的展柜旁。黄铜灯座的星纹在水汽里泛着微光,与馆内“临川四梦”的木雕屏风形成奇妙的共振,灯影投在地面的纹路,竟与抚河的流域图完全重合。沐荷捧着卷《临川县志》从文昌里古街回来,油纸伞的竹骨上沾着麻姑山的晨露,志书泛黄的封面上,“汤显祖”三个字的笔锋与临风画夹里的速写签名如出一辙,翻开时飘出的樟木香气中,混着点松烟墨的清苦,恰与他画具箱里常备的徽墨气息完全相同。
“在汤显祖故居的书柜暗格找到的。”她用软布擦拭志书的虫蛀边缘,露出扉页钤着的“玉茗堂”朱印,印泥的朱砂与临风印章的色泽分毫不差,“纪念馆的老馆长说这是民国时‘临川文社’的镇社之宝,内页夹着张手绘的《临川文脉图》,图中玉茗堂的位置用墨笔标着个‘临’字,与你画夹内侧刻的小字完全一样。”
临风的指尖抚过“临”字的笔画,纸页忽然簌簌作响,夹着的张老照片滑落在青石板上。照片里穿长衫的男子正往戏台布景上题字,“情至”二字的笔锋与《牡丹亭》戏文碑的刻痕完全重合,他手中握着的狼毫笔,笔杆上刻着极小的星纹,与烟台观星璧的星轨拼在一起,恰好是完整的“文昌星”。照片背面的钢笔字洇着抚河的潮气:“携笔归临,以画为记”,字迹里藏着璞玉题诗时的遒劲,却在“画”字的竖弯钩处,弯出与临风速写笔相同的弧度。
“这钢笔原是能拆的。”沐荷轻轻旋开笔杆的尾端,露出里面嵌着的半枚玉牌,质地与毓文雅珠的翡翠完全相同,“老馆长说这是‘临川文社’社长的信物,当年文社的人都是用这种笔既写诗又作画,笔杆的星纹其实是幅微型地图,能找到散落在抚河沿岸的文脉标记。你看这玉牌的纹路,与你画夹里那半枚完全吻合。”
临风忽然想起祖母临终前塞给他的漆盒。盒里除了半枚玉牌,还有张1946年的船票,上海到抚州的船票根上,“临敬之”的签名旁画着株极小的玉茗花,花瓣数量与玉茗堂的古茶树年轮完全一致。他蹲在抚河的石阶上,将船票浸在河水里,票根的褶皱处渐渐浮出行字:“吾孙临风,当续临川画”,墨迹在水光里泛着淡金,与他画展签名的“风”字笔锋如出一辙。
一、玉茗堂的画脉
汤显祖故居的玉茗堂前,那株四百余年的玉茗花正含苞待放。临风站在花树下时,雨丝穿过花苞的纹路,在青石板上投出画笔般的影子——这与《临川县志》记载的“画脉显灵”异象完全吻合。纪念馆的周研究员推着轮椅来送资料,他的老花镜反射着抚河的波光,指着堂内的画案说:“当年临敬之先生就在这张案上作画,他总把《牡丹亭》的戏文画成连环画,有次学生看见他用画笔在墙上勾勒星图,说‘画脉就像抚河,九曲之后总会归海’。”
周研究员递来的画稿复印件上,“杜丽娘游园”的场景里藏着行极小的批注:“画以载情,情以传脉”,笔迹与临风画荷时的落款如出一辙。更惊人的是画中石桌的纹路,与他画夹里那幅“富春江钓台”的石纹完全重合,桌角的玉茗花瓣,数量恰好对应着他出生那年的月份。
“这批注是临敬之先生的绝笔。”周研究员翻开《临川文社档案》,泛黄的纸页上贴着张全家福:中年男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背景是玉茗堂的花树,婴儿的襁褓上绣着支狼毫笔,与临风常用的那支笔杆纹饰分毫不差,“1948年他去上海办画展,再也没回来,只留下这张照片和句话:‘吾孙临风,若见玉茗花开,当知画脉所系’。”
临风忽然发现画案的抽屉里藏着个漆盒,打开后里面是叠未完成的画稿,最后一页画着个孩童在抚河边写生,画板上的荷影与沐荷银簪的图案完全相同,画旁的题字“风荷一脉”,笔锋里既有临敬之的苍劲,也有临风的灵动,像两代人的画笔在纸上相握。
二、抚河的画影
雨停后的抚河波光粼粼,临风沿着河岸铺开画纸时,水中的倒影忽然与他的画稿重叠——画中文昌桥的拱影里,浮出行极小的星纹,与烟台观星璧的北斗七星形成奇妙的对应。沐荷在岸边的鹅卵石里发现块奇特的青石板,上面刻着“画通四海”四个字,笔画的磨损程度与富春江钓台的刻痕完全相同,石板的排水槽走向,竟与临风手掌的掌纹完全吻合。
“这是临敬之先生当年的写生台。”周研究员用手帕擦拭石板上的青苔,露出底下嵌着的半枚铜印,“文社的人说他每次作画前,都会先在这石板上磨墨,墨汁混着抚河的水,画出的画能藏住声音。有次他画《抚河夜航图》,画中的渔火在月夜会真的发亮,渔民说听见画里有人唱《牡丹亭》的唱段。”
临风往墨碟里滴了滴抚河的水,研磨时墨香忽然与玉茗花的香气缠成线,笔尖落在纸上的瞬间,画中的抚河忽然泛起涟漪,涟漪里浮出临敬之的身影,正将支画笔递给水中的倒影——那倒影的面容,与临风此刻的神情如出一辙。周研究员指着画中远处的帆影:“你看那船帆的纹路,与你在烟台画的诗舫完全相同,当年临敬之先生曾预言,他的后人会带着画脉出海,终在某处与荷脉相遇。”
沐荷在岸边的芦苇丛里捡到支旧画笔,笔杆上刻着“临风”二字,木质的纹理里还沾着点烟台的海沙。她将画笔递给临风时,笔杆忽然发热,与他手中的画笔在雨光里连成道金线,线的两端分别系着玉茗堂的花树和富春江的荷田,像条跨越千里的画脉。
三、画脉的归处
惊蛰的玉茗花节上,临风的画展在文昌里古街开幕。展厅的入口处,他将烟台带回的马灯与临敬之的画案并置,灯影透过画案的木纹,在墙上投出幅流动的画:左边是临敬之画的《抚河春泛》,右边是临风画的《烟台海韵》,中间的玉茗花与荷花在光影里交叠,开出朵奇特的并蒂花。
来看展的老人里,有位拄着拐杖的老画师,他颤抖着指着幅“风荷图”说:“这笔法与临敬之先生如出一辙!”老人解开怀中药布包,里面是半枚玉牌,与临风的那半枚拼在一起,恰好是完整的“画脉永续”四个字,玉牌的内侧刻着《牡丹亭》的唱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字迹的凹槽里,还能看见临敬之当年作画时蹭上的墨痕。
“我是临敬之先生的弟子。”老画师的眼泪落在画纸上,“他去上海前把玉牌交给我,说‘若遇持半牌者,当告之画脉本是情脉’。你画中的荷,其实是《牡丹亭》里的‘情花’,当年他在富春江写生时,曾遇见过位沐姓女子,说‘他日荷画相逢,便是情脉归处’。”
临风忽然明白祖母为什么总说“画是无声的诗”——他的画脉里,既有临敬之的深情,也有抚河的灵动;既有《牡丹亭》的缠绵,也有烟台海的辽阔。他在展厅的留言簿上写下:“所谓画脉,原是让笔记得心走过的路,让墨记得情停留的地方。”写完忽然发现,字迹的笔锋与临敬之画稿的批注完全重合,像两代人的心声在纸上相遇。
离开展厅时,玉茗花忽然纷纷飘落,落在临风的画纸上,花瓣的纹路里藏着个极小的“归”字,是被抚河的雨吻过的痕迹。沐荷望着他手中紧握的双玉牌,忽然觉得那不是两块玉,是两把钥匙,一把打开了临川的画脉,一把打开了富春江的荷脉,而此刻,这两条脉在雨光里汇成了一条河,往更阔的人间流去。
回程的车上,临风翻开那本《临川县志》,某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片玉茗花瓣,纹路里藏着幅微型画:文昌桥的拱影里,烟台的海与抚河的水连成一片,桥上的行人既有临敬之的身影,也有他自己的轮廓,像两代人的画脉在时光里同行。他知道画的故事还没结束,就像临敬之当年埋下的画种,总会在合适的时节发芽,从抚州到烟台,从纸页到人间,那些关于深情、关于传承、关于相遇的故事,永远在画笔下生长,像抚河的流水,载着画脉往更远的地方去。
晨光漫进车厢时,第一缕阳光落在双玉牌上,折射出的光斑在画纸上拼出幅新的画:左边是玉茗堂的花树,右边是富春江的荷田,中间的文昌桥与烟台的栈桥连成一道虹,桥上的人正用同一支画笔,画着两岸的风景。临风望着那光,忽然听见玉茗花瓣落地的声响,很轻,却比画笔的沙沙声更有力量,像无数个画心的跳动,在往更暖的人间去——不是要复刻过去的笔墨,是要让老画笔认得新风景,让旧画脉容得下新深情,像这“临川画脉”的传承,既带着民国的厚重,也藏着今日的灵动,永远在时光里,描绘着更辽阔、更深情的人间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