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禧棠心头一悸。
急急地伸出胳膊推他,没想到他只是虚拢着,没怎么用力就推开了。
她一路跑到门边,指尖触到门栓瞬间,又犹豫着放下手。
她转身,绷紧神经望向他。
晏以昭仍旧立在原处,身形如硬松,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他愿意放她离去。
但那眼神,与前厅冷笑着说出“我与宋家人一样”时的寂寥神色,毫无二致。
像是被她遗弃了一般。
宋禧棠的心毫无预兆地猛跳了一下,错落了一拍。
“夫君。”
她还是带着些许别扭地唤出了口。
因为这是在侯府,就算跑出这个屋子,不过是短暂的喘息,绝非长久之计,她能逃到哪里去?
他承诺过,叫了,就放她走。
她凝着他,眸光如水,眼底是清晰的祈求。
晏以昭唇角挂起浅浅弧度,周身迫人的气场卸下,恢复了往昔润泽君子的模样。
他微颔首:“去吧。”
宋禧棠心底踏实了,刚推开门要奔出去,就和正要敲门的章禾清撞到了一处。
她撞得头晕眼花,磕在了章禾清抱着的菜篮子上。
这篮子是竹条编的,上边还有不少毛刺。
篮子中有几个瓜果滚落在地,宋禧棠捂着脑门退后半步。
屋内的晏以昭也在刹那间闭了闭眼,眉峰紧锁,额角青筋隐现。
章禾清一路上都在小心呵护着这些瓜果,结果临到门前失手了。
心痛的惊叫脱口而出:“哎哟喂,我的姑奶奶!你开门使那么大力作甚?!”
“这些瓜果都是陕南过来的,正新鲜最怕磕碰,都是我费尽心思逐个挑好的。”
要不是面前是个姑娘,他真想上去锤对方。
宋禧棠赶紧弯腰捡起咕噜咕噜滚到她脚边的拐枣,还有一个圆滚滚的小香瓜。
她满含歉意道:“章先生,实在对不住。”
是她急着走,没有看清楚门口有无人在,这错处她占七分。
章禾清并未伸手去接,只瞪着她,脸色难看。
“这些都是世子点名要的,摔成这样,你叫我如何交代?”
宋禧棠望向这篮子,除了应季的瓜果和拐枣,还有用牛皮纸小心包好之物。
拐枣不是常见的果品,她一下子就想起高寂安问她的话。
这些瓜果.....分明都是她爱吃的。
宋禧棠眼神闪烁着。
“放下,走人。”
屋中传来晏以昭压着火气的命令。
章禾清一把抢过宋禧棠望手中的拐枣,没好气地斜睨她一眼。
“听见没?世子发话了,让你放下东西,立刻出去!”
他今日可是立功之人,调查出那些官员背后的主使,还为世子挑到了可心的果品,底气十足。
是以,这句走人,他没多想,怎么也该是这个惹祸的细作离开。
然而,宋禧棠的脚步还没动,她的身后已经立了一人。
“滚出去。”
令人不寒而栗的几个字。
章禾清脊背一僵,半点废话没有,把竹筐搁到地上,同手同脚转身离开。
宋禧棠身上的毛孔都在进寒风,她想回头。
却从她身后探过来一只大掌,牢牢按住她的额头。
“别回头。”
晏以昭强压了一晚上的脾气,在此刻彻底抑制不住,脸色阴森可怖,眼中戾气翻涌。
他心中邪火乱窜,连带额角也突突跳着疼。
身后的人沉默不语,但气压极低,宋禧棠手中的香瓜散发着甜滋滋的香气。
她没话找话地小声试探。
“这瓜没摔坏,闻着就很甜,要不要吃口瓜,降降火气?”
“我不爱吃甜瓜。”晏以昭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就爱吃强扭的,越酸越涩越好。”
宋禧棠眸子瞪圆。
他的手还在她额头上,他说的瓜,该不会是她的脑袋瓜吧。
“夫君。”
如今再唤这句夫君,就像保命符一样。
宋禧棠眼珠一转,道:“这瓜我看有虫洞,里头坏掉了,要不就不吃了。”
晏以昭垂眸望着这颗小呆瓜,按在她额上的手掌力道加重了些,开始用掌心不急不缓地揉按着那片撞红的皮肤。
宋禧棠被迫朝后仰着脑袋,经他这样一揉,磕到的地方涨疼着难受,她想扭开脸。
晏以昭道:“不揉开,明日便会出现血瘀。”
宋禧棠老实下来,额上顶着青紫的大包,身上疹子又未消,她还要不要见人了?
左右不是扭掉她的脑袋瓜就好。
晏以昭力道适中地为她揉按了片刻,收回手,又提起地上那筐瓜果塞进她怀里。
“拿回去,叫椿萱再为你涂些跌打损伤的药。”
宋禧棠呼出一口气,抱着竹篮跑出屋中。
回到了棠溪阁。
“姑娘,这是怎么了?您这额头......”
椿萱一眼便瞧见她额上的红痕,吓了一跳,又看到她怀里抱着的竹筐,更是惊讶。
“这些都是哪儿来的?”
宋禧棠将竹筐塞到她手里,气还没喘匀。
“不小心撞了一下,无妨。把这些瓜果都拿去后院,挑好的,浸在最大的那口水缸里镇着吧。”
井水冰凉,甜瓜浸着,不仅耐放,吃起来更是沁甜解暑。
椿萱好奇道:“姑娘,这牛皮纸里的是什么?”
宋禧棠道:“是西乡的樱桃。”
那牛皮纸打开,果然是红彤彤的樱桃,宋禧棠猜中了,反而心口一揪。
她心中的成见,真是一座山。
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他发怒离开后会翻脸无情,却未曾想,他专程派人寻来了这些。
他今日在宋家人面前言“论迹不论心”。
半刻钟前,他为她揉了撞到的额头,还赠她这些时令瓜果。
往前细数,这么些时日,他的“迹”有很多……
宋禧棠只觉得坐立难安,在屋中焦躁地踱了几个来回。
“我得出去一趟。”
*
晏以昭到书案前坐下。
桌上堆着待阅的公文,但他此刻只觉额头发紧,眉心胀痛,太阳穴突突跳着,根本难以静心。
提笔划了几道,也多是心神不宁,又搁下了笔。
宋禧棠这一脑袋撞得当真实在,那“咚”得一声闷响,当时连他都有一瞬间的眩晕。
窗户还未关上,夜风习习。
风里,还送进了甜瓜的香气。
晏以昭倏地睁眼。
眸光一凝,落在雕花窗棂之上。
那里,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圆滚滚、碧莹莹的小香瓜。
窗檐下,一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小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