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初冬的朔风,带着北地特有的蛮横与粗糙,自旷野尽头席卷而来,刮过云州城外连绵的军帐。
风声如钝刀刮骨,呜咽着钻进营盘的每一个缝隙,卷起干燥的尘土,粗暴地扑打在冻得硬邦邦的牛皮帐幕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噗噗”声响。天穹低垂,一片铁青,吝啬地透下些惨淡的灰白日光,更添几分砭骨寒意。
中军帅帐内,炭火在硕大的铜盆里烧得正旺,赤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空气,发出细微的“噼啪”爆裂声。
然而,这有限的热力被帐门缝隙不断灌入的冷风轻易击溃,只勉强在帐心维持一小块温热的区域。帐内陈设极简,唯有一张厚重木案,几把胡凳,壁上悬着一张边角磨损的云州舆图。
最正中则是一柄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
坚硬刚强,带着满身的华贵,向世人展示它的强势霸道。
李明桢背对帐门而立,正抬手解开颈间系带。那件华贵异常的玄狐裘大氅被他褪下,随意地搭在臂弯,露出里面玄青色的箭袖锦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孤松。
狐裘离身的刹那,腰间悬着的一柄古朴长剑便再无遮挡——乌木剑鞘沉稳内敛,唯有剑格处镶嵌的几道冰裂纹白玉,在昏暗帐内幽幽反着炭火的光,森冷,锐利,像潜伏在阴影中的兽瞳。
帐帘猛地被掀开!
一股更加强劲、裹挟着沙尘与枯草气息的寒风倒灌而入,瞬间冲散了帐中那点可怜暖意,刮得案上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炭盆里的火星也猛地向上窜起。
三个人影,裹挟着帐外的寒气与尘土,大步踏入。
为首者正是云州总兵尚敬。
他年约五旬,身躯壮硕,裹在一件厚实的铁灰色貂裘里,脸庞被边塞风霜刻下深痕,此刻却堆满了近乎夸张的笑意,一双细长眼睛在烛光下闪着精明的光。
身后跟着两人,左侧是其堂弟、云州卫指挥使尚明,身形瘦高,眼神阴鸷,右手习惯性地按在腰刀刀柄上;右侧是尚敬的心腹兼亲家吴智恩,一身儒衫,面皮白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极不舒服的笑意。
“哈哈哈!”
尚敬的笑声洪亮得近乎刺耳,在空旷的帐内嗡嗡回荡,盖过了风嘶与炭火的噼啪。
“三殿下万金之躯,竟亲临这苦寒边陲,风餐露宿,末将惶恐啊!莫非……”他拖着长腔,目光刻意扫过李明桢臂弯的狐裘和案上并无酒菜的桌面,那笑容里淬满了毫不掩饰的轻慢与试探,“是奉了圣谕,专程来监看末将这点微末军务的?”
他话音未落,最后一个“的”字还带着戏谑的尾音悬在冰冷的空气里。
静立木案侧后方,仿佛一道沉默影子的张破虏,骤然动了!
没有呼喝,没有预警。
只有腰间那柄制式腰刀在出鞘瞬间,与粗糙铁质刀鞘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锃——!”
一声锐响,如同冰河乍裂!
那声音短促、凄厉,瞬间撕裂了帐内虚假的寒暄。
刀光如一道决绝的银色闪电,裹挟着张破虏积压已久的悲愤与血勇,自下而上,由他腰侧的位置悍然爆发!
目标明确,直刺尚敬那因大笑而微微前挺的、毫无防备的腰腹!
快!太快了!
尚敬脸上那精心堆砌的、带着嘲弄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凝固,惊骇与剧痛便已如冰水般从头顶灌下,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表情和思维。
他眼珠暴凸,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张破虏那双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眸子。
那刀锋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厚实的貂裘、内里的皮甲,深深没入柔软的腹腔,直至被坚硬的脊椎骨阻挡,发出沉闷的“噗嗤”声。
“呃啊——!”
一声短促、不似人声的惨嚎终于从尚敬扭曲的喉咙里挤出。
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鲜血,如同被打破的酒囊中喷涌而出的浆液,瞬间浸透了华贵的貂裘,又顺着刀口边缘和衣袍下摆,大股大股地喷溅出来,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冰冷的泥地上,迅速洇开一片刺目惊心的深红。
变故陡生!
尚敬身后的尚明反应极快,惊怒交加之下,眼中凶光暴射,右手猛地就要拔出腰刀,同时左手下意识地探向怀中——那里显然藏着更为隐蔽的杀器!
然而,就在尚明的手指堪堪触及怀中硬物的刹那,一道鬼魅般的影子已贴地卷至他身侧!
正是亲兵赵晗冲。
他动作迅捷无声,如同捕食的猎豹,一条乌沉沉的、由特制牛筋混编金属细丝绞成的软索,在他手中宛如活蛇,精准无比地自后向前套过尚明的脖颈!
赵晗冲双手交错,全身力量瞬间爆发,狠力一绞!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近乎冷酷的精准。
“咯…呃…”
尚明拔刀和掏怀的动作瞬间僵死。
他喉咙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被硬生生扼断的短促气音。
那张阴鸷的脸庞因窒息和剧痛瞬间涨成骇人的紫红色,眼球可怕地向外凸起。他徒劳地挣扎着,双手在空中无力地抓挠了几下,身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软倒,被赵晗冲顺势死死按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几乎与赵晗冲动手的同时,另一侧——
吴智恩被这电光石火间的血腥屠戮彻底吓破了胆。
他脸上的那点虚伪笑意早已被极致的恐惧撕得粉碎,面无人色,嘴巴大张,眼看着就要发出一声足以穿透帐幕、惊动外面卫兵的凄厉尖叫!
一只覆盖着粗糙皮护手的大手,带着一股浓重的汗味和皮革气息,如同铁钳般从后方猛地捂死了他的口鼻!
是宋三!
他魁梧的身躯紧贴着吴智恩瘦弱的背脊,将其牢牢锁住。
另一只手中,一柄寒光四射的尺长短剑,没有丝毫犹豫,自吴智恩左肋下方、肋骨间隙最薄弱处,由下而上,斜斜地、狠狠地捅了进去!
“噗!”
短剑精准地刺穿了脏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