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来了一对姐弟,成绩很好。老师说过的题不会错,没上过的地方也能写出来。
姐姐很安静,坐在第一排,偶尔因为同桌笑起来,距离很近的宋妩岁也几乎听不到她的笑声。
弟弟的位置也在第一排,但隔得远,宋妩岁看不清。
不适宜地,她想起姜惊来。
一样的感觉,来自一样的地方,一样的好像没有脾气。
但她还是只讨厌姜惊。
她剪掉了长长的头发,在小镇街道上,老手艺人挨着头发根剪。四五年的时间参照在老人手里泛着淡淡的黄色,风都争相吹着头皮。
真的变成了一个刺头。
这是宋妩岁第一次感受的时间。
初三越往后,宋妩岁的胃肠病就越严重,早餐吃了拉肚子,不吃就胃疼。一问,身边很多人都有相似的症状,她没有迫切给苏故说自己生病了,只有在没有钱的时候,会打电话过去叙叙旧。
正在长身体的时期,宋妩岁因为胃病失去营养,缓慢长高的同时,脸上的婴儿肥也迅速减退。
开始有人说她瘦,说她漂亮。但她在镜子里只看到当初的脸,还是胖的,还是丑的脸。被夸的夜晚,她都会梦见那个女生,梦见女生指着自己说:你看,宋妩岁好丑。
那些夸奖在深刻的认知里更像讽刺,是更深一层的侮辱。别人也不懂她为什么这么排斥夸赞,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骄傲自负。
互不理解的人却凑在一起,度过一个难熬的阶段。
“宋妩岁!”
在食堂后面遇见江林。
“江林,好巧啊。”
江林用手比划,“长高了。”
宋妩岁和他不熟悉,看见他的动作大概猜到意思,没问出口。
“真的吗?”
江林走近,手掌平齐宋妩岁的头顶再过自己肩膀,“真的,你以前都没到我肩膀。”
宋妩岁歪着头,为以前的不懂事找原因,“我以前揍过你,你不讨厌我?”
男生笑着,“小打小闹。”
“要上课了,我要走了。”
“好的,拜拜。”
这是最后一次见到江林,宋妩岁想她以前打人从来都不开玩笑,她要赢,要对方认输。
现在看来明明不严重的事,当时却可以闹得很大很大。
校外打架,老师管不了。
校内打架,老师也察觉不了。
当事人送往医院,肺已经萎缩了一半,那天过后的学校,走廊,花坛,凉亭都安装了监控,保安带着金属探测仪,扫描手机,管制刀具。
宋妩岁听说这些事,觉得遥远又近在咫尺,她不知道这件事,但这件事发生在教学楼楼下,在某天她在教室里的时候。
她的那双眼睛又更近视了。
也无法用语言描述当时的心情了,试着用文字最大程度记录还原那时候的状态。
爸妈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报本地县城的高中,必须回到家乡县城。
青春期的宋妩岁体谅父母,体谅家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她学不会叛逆,也从来不会反抗。那写满的卷子一张张铺成海,让尚有意识的她感到窒息。
她不敢想姜惊口中的市一中。
她考不上的。
成绩真的一落千丈,成绩表上的排名已经到了第二页纸上。
“宋妩岁,这里第二页上面,只有你一个人的分数有三位数,其他都两位数,个位数。”
她听见这句话,笑笑开玩笑,表示不在意。
怎么会不在意,她全校前五十的成绩,全班前十。现在垫底,再不争不抢,她也受不了这个落差。
这好像是大事,大到不敢给爸妈分享,又很小,小到为它哀悼就会招来嘲笑。
已经很久没人夸过她聪明了。
初三的一次成绩还可以,数学135。
“全班,唯一一个选择题全对。”数学老师的目光带着震惊和赞赏。
“哇塞,你怎么写的?”
下课围上来的同学也想知道。
她宋妩岁都不会,蒙的,运气太好了,那些选择题花光了后来的运气,每一张卷子上的红笔印记都明晃晃。
初三啊……
混乱的记忆。
有知心的朋友,好像也没有。
有个同桌,珊姐。珊姐家教很严,每天都必须在天黑之前到家,胃病很严重,时不时会吐血。
宋妩岁总担心她会突然死掉,小小的一个人,皮肤是分不清病理还天生丽质的白。她也有长发,因为写错一个题就被老师揪耳朵。
耳钉插在耳洞里,耳洞出了很多血。第二个星期,她的头发变成了很规矩的学生头。
比宋妩岁的刺毛头好看很多。
揪珊姐耳朵的是化学老师,厌人,成绩好坏都要被骂,差的他要骂,好的他指着唯一的错题也骂。
化学在宋妩岁学过的学科里显得异常简单。
紧迫的中考并没有让同学苦学焦虑,第一排的女生也看小说。
“她怎么了?”语文老师在讲台上看见学生趴在桌子上哭得不能自己,连忙问女生同桌。
同桌踌躇了一会儿,“她肚子疼。”
语文老师也是紧张,“要不要请假,不舒服要说出来。”
趴着的女生摇头。
老师想到什么,没再追问只问班上女生谁带了布洛芬。
女生满脸眼泪,被迫吃了一颗药。
她附近的人憋着笑,最后是男生笑出声音,被老师数落一顿,罪名:没有同理心。
这下宋妩岁也低着头笑。
下午小说传到另外一个女生的手里,也看得涕泪横流。很不巧,语文老师代课。
“你怎么也哭?”
“肚子疼。”看小说的女生哭到岔气。
吓得语文老师连忙判定可能是食堂的问题,已经有两个学生肚子疼,一节课有半节课都在沟通这个问题。
第二天的食堂,异常好吃。
那本小说,宋妩岁也看了。可能她的共情能力太弱,只流了两颗眼泪,就算随了份子钱。
主角遭遇人为车祸,看起来毫发无损的女主等男主进入手术室终于跌倒在地,再没有起来,毫发无损到七窍流血。
要有多爱,才能忽略自己的伤痛也要一个人平安。
比生命重要的人,被歌颂的爱情。
比起向往,宋妩岁一直在质疑‘爱情’是否真的存在,陷入死胡同的思绪再看看课本上的文学创作,也仿佛虚幻。
世界有什么是真的?
那样悲伤的结局成了宋妩岁后来的追求,人生哪有事事圆满,多是悲情分离占据。只有坏结果才是常态,才是现实,才是最该有的结局。
“宋妩岁,你受虐啊?!”
一开始,她也反驳这句话。后来发现,自己真的享受被虐到心脏发麻,世界孤寂的感觉。
中考成绩下来,珊姐说想和她一个高中,郝雪也这样说,但宋妩岁被强制要求回到老家县城。
班上男生问了缘由,“宋妩岁,我看你在班上狂得无法无天,结果在家里是条狗。”
“不要听他们的呀。”
不听话,这是反抗,这是叛逆,这是不孝。
天会塌下来的。
郝雪远超分数线,那高中招生老师承诺,她过去学费,吃住全免,甚至可以带一个分数低于分数线的同学。
“你不去市一中嘛?”
都怪姜惊,那是什么魔法,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高攀不上的市一中。
她讨厌这种感觉,也讨厌姜惊。
“不去。”
“为什么?”
“离家太远了。”
可是家里本来也没有谁在,郝雪笑起来眼睛都眯不见了,“你还小,不会懂的。”
宋妩岁确实不懂,她不会忤逆爸妈,却在听见那些强硬的要求时,心里想的是她要走走远远的。
从未想过想离家近一点。
那对姐弟报了给出条件最优的学校。
珊姐,郝雪都报了名,只是宋妩岁出租屋里的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匆匆坐上回家的车。
回到那个她本来就不熟悉的地方。